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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姜蜷曲着左手手指,有些随意地握着黑白的老旧手机,几分刺眼的白光闪闪跳跃,连着摁了好几下开机键,上了年头的智能机才终于苟延残喘地活了过来。

门外,李伟扯着嗓子干嚎:“定姜你给老子出来,我保证不动你,真的,真的我发誓!”

当我傻逼吗?定姜如是心想。

重新划拉成合适的亮度。

这高龄手机就是个重度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经常间歇性抽风,定姜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右手撑在家里新换的洗衣机上。

手下的洗衣机白得格外崭新明亮,有时候定姜也会无聊地心想,如果它们的发音频次真的能够交流,那它应该与周围所有的老物件都隔着道可与天堑媲美的年代鸿沟。

形象得就像他跟他爸。

哒哒点了几十下键盘,删删减减,磨磨蹭蹭好半响才终于挤出了句稍微能用的话。

定姜:今天还回来吗?

一键发送,“啪”的一声将手机反扣在了洗衣机上,像是完成了件什么不得不的大事。

其实他更加擅长附会别人的问答,特别是面对他爸。

要他自己去主动找话题聊天,那简直比做数理化还要困难。反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所以也才导致他和他爸的说话次数越变越少,确切来说,是他开口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以至于弄得他爸也开始觉得话不投机了起来。

这次难得主动开口,还是因为觉得好歹隔了个虚虚实实的网络世界――手机屏幕就像块遮羞布,轻易就可以营造出来一番父慈子孝的假象。

迟来的问候,希望对面当老子的就当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能够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再好不过。

因为他之前混账得实在太明目张胆,也太不走心了。

其实,他并不想让他爸再匀出一份单独的心思,专门照顾他日益见长的复杂情绪,来过分关注他转瞬即逝的青春期。

只是青春就像一把刀。

在这个艰难的跨越过程中,他的期望值也会变得很高,也会别扭地期待,他爸能够在他困惑与不解时,及时发现并体谅到他的为难之处。

就像那张,他明目张胆从他爸买烟的小金库里,拿出来的二十块钱钞票。

它就像个传递信息的台阶,他希望他爸能像发现钱不见了一样,发现他内心的煎熬与不平衡,并顺利踏过这个台阶,进而走到他的地盘上,洞察先机,恰如其分地扮演好他良师益友的角色。

青春期的情绪总是很难维/稳的,思绪千变万化,复杂起来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娇情。

一把掏出捂在兜里的老白鹤,定姜有些笨拙地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抠了抠透明的外包装。

九月下旬,厕所就像个闷热的大蒸笼,头顶的白炽灯存在感实在太强。

伴随着嘶啦一声响,从他下巴上啪嗒掉下了好大一粒热汗,晶莹剔透的汗珠一路滚过烫金的白色仙鹤,歪歪扭扭地窝在了布满纹路的手掌心上。

耐心被煎熬殆尽,定姜随意一摆手,无情地甩掉了带着余温的汗渍。

门外动静有点儿大,李伟整个人都扒在了不透明的玻璃门上,砰砰砸门,丝毫不死心地嚎来嚎去:“再撸下去,小定姜就要没用了啊……你想它英年早逝劳累猝死吗啊啊……赶紧出来出来出来出来来来……!”

定姜觉得这IQ150+的天才骚年就是个脑子发育太快的高残伤儿童,饭都吃到脑子里去了,所以才带不动他心肝脾肺的正常生长,幼稚起来简直就像个不着二五的缺心眼儿。

“咔哒”一声开门声响,李伟刚要动作,就见里面的定姜不辨方向地伸出来一只细长的胳膊,五根瘦长的手指有力地撺着一包白色香烟,隔着一厘米的距离,险险地停在了他长而卷翘的眼睫毛边儿上。

缺心眼儿得都不知道偏头躲躲。

李伟一把抢过定姜手里的老白鹤,激动得一个劲儿地窜着频道:“cigarette!西吖!你从哪儿搞来的?!”

危机解除,定姜一把扯开厕所的玻璃门,推开了眼冒青光的李伟,几个大步朝不远处的空调机走了过去。

抖了抖身上的棉质白T,额前染了汗水的发丝一瞬间被打得冰凉。

老旧的空调机顽强地苟延残息,偶尔还会咳嗽出来一点水汽,冰冰凉凉地刺在火炉似的定姜身上,所谓冰火两重天,惹得定姜眼见地打了个十分强烈的哆嗦。

一点儿冷颤完,定姜呼了口气,“在陈叔那儿买的,以前经常在他那儿帮我爸买烟。”

“靠,你可真踏马机智!”

李伟一脸惺惺相惜地将老白鹤贴在了脸上,也不知道又刮的哪国的妖风。

定姜转身,一眼瞧见,眯着眼睛发笑,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德行!”

“火机火机,快把火机给我,自从四、五的时候捡了我爷的一点烟屁股抽,老子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自己点火呢嘿嘿。”

定姜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说起来,李不韦这个名字就是拜他亲爷爷所赐。

李爷爷崇拜谁不好,偏偏崇拜吕不韦,不仅是推崇,而且还丧心病狂到,不惜诅咒他亲孙子断子绝孙也要为自己偶像正名的地步。

而李伟也从他人生打的第一场架开始,就肩负起了改名,也可以说是改头换面这一任重而道远的“伟大”任务。

少年人的自尊容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