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高情响彻共疏狂(2 / 2)鳳篁于飛首页

小凤再欲深问时,仙鹤已归,落雪即霁。

芳笙掌中多了一枚碧绿药珠,喂给了仙鹤。此物以百花清露,百草凝霜,和昆仑山的雪水,以芳笙掌中阴寒之气所成,一人一鹤在外奔波时,只食这种丹药,芳笙有时也不需要此物,唯有放入烈火丹的烈酒,是万万离不开的。

小凤闻得馨香之气,又想他那“薜荔湘君”的名号,因问道:“何以为芳,何以为笙?”

他答道:“百草方芳,湘竹生笙,芳者,以其馨质而纯而真,笙者,以十三簧而拟凤之身,至于芳笙,以香草而求美人。”

小凤知其话中情意,却又为难他道:“你既通晓鹤言,自也能引来凤凰了?”

芳笙笑言:“只将我引到大美人身旁,这只紫笛,已经居功甚伟了。”

小凤随意将酒爵凑至唇边,别有所问:“小滑头,你嘴这么甜,不知哄了多少姑娘了。”

“自见了大美人,就什么都会了。”他实在以此为豪。

小凤又倒了酒,却见仙鹤扬首摇摇而来,竟喝个一滴不剩。她又倒满,仙鹤也是毫不客气,长鲸吸川。如此九、十爵下去,仍不尽兴。

小凤笑向芳笙:“果然都是小酒鬼。”

他拿出了专供仙鹤饮酒的方壶:“我的好兄弟,你倒是不认生,见人家漂亮,连魂都丢了。”却也不知是在说谁。

小凤倒突然问道:“你自认好人,还是坏人?”

她心中另有思量:若他真要与自己相伴,必为那些三帮四派所不齿,他当真毫不在意?

他诚然道:“我做不成坏人,只是一介常人。”

小凤继续试道:“你声名一向不错,做个正道大侠也无妨。”

他心中对过往伤感,叹道:“若求侠义之真,不知代价几何,芳笙难以承其重责,不如做个大贼,逍遥自在。”

小凤对此倒十分赞赏:“看来,你是宁做快活贼,不做伪君子了!”又再问道:“若因此而招来骂名,你也无怨无悔?”

他明白小凤口中的骂名,若和冥岳岳主一起,与他有过交情的正道人士,必然前来口诛笔伐。

“都说人言可畏,芳笙无畏人言,有人爱我,就会有人恨我,有人赞我,自然就有人咒我,我只须对的起心上人,俯仰之间已然无愧。何况芳笙所做所为,向来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从今往后,也将无愧于至爱,又何须他人认同!”

“说得好,岂非圣人无名!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明白!”对他的我行我素,小凤越发欣赏。又想自己在世间磨砺多年,因叛逆而孤军奋战,此时能得一芳笙,实属意外之喜。

听他又道:“至于与人交往,圣人以其无私而成其私,芳笙并非无私,只是悦己。”

小凤笑想:这个小滑头,将这句话解成这样一个道理,也是有趣。却又调侃道:“若老子知道,这里有个小滑头,歪批他的《道德经》,可能气的胡子都要登时立起来了。”

笑过之后,她举酒走到崖旁,俯瞰冥岳千里,傲雪凌霜,一抒心中豪情壮志:“人生在世,倏忽而过,大则建立基业,雄霸天下,小则明哲保身,与世无争,我既用十六载光阴,重振冥岳,必要一统武林,傲视苍穹!”

“卿之卓论,当浮千杯万杯!”芳笙听她此刻畅谈抱负,只觉她更为可敬,向来饮酒从未醉过,此时却已心神俱醉!又只痴痴瞧着她,心道: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达成。

仙鹤酒已足,不欲多留,先来辞别芳笙,蹭了蹭他手心,而芳笙将金带收好,揽颈抚羽,仙鹤又向小凤颔首,终凌空而去。

小凤见他方才神态间缱绻不舍,颇有女儿之态,心下更为疑虑。再见他脸色苍白愈甚,于是取出三根银针,走到他身旁,将他广袖褪至臂膊,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截冰肌玉骨,除此之外,还有一朵五瓣红梅,与那张桃笺上,倒别无二致,离远些瞧去,竟是一个缃字,这便是古籍所载的梅花篆字。当时罗玄不欲教小凤功夫,只令她读书写字,因而这样的古字,她也曾见过,且对这个“缃”字记忆尤深。却再看时,梅花中嫩黄娇蕊,绽掩一点红心,宛若一粒小小明珠,不细瞧时,却也不易发现。至此小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罗芳笙,果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她咬牙切齿道:“你一直都在哄我!”一想到这个罗芳笙是在戏耍于她,她几欲咬碎贝齿,只想先给她一掌!但她又怎会承认,自己也有看走眼之时,为何罗芳笙不先讲明一切!但那罗帕胭脂,皆是女儿家所用,倒是从未瞒她,她却并未多想,如此在心中反复多时,真是越想越恨,到了最后,竟不知要气什么了,脑海中更多是这人软语体贴,知情识意,于是一挥衣袖,将一旁厚雪卷上了三丈高。

她想:这并非是饶过她了,只是想听听,她有什么好辩解的。

芳笙一向很喜欢这朵红梅,但却极厌恶那颗朱砂:什么清白之身,美玉无瑕,这就是极大的侮辱,所谓礼教,最是面目可憎!除父母之外,若她知道,是谁点上此物,她一定不会放过此人!

但见此时一轮明月,渐渐升到了空中。

芳笙平心静气道:“请问岳主,礼教为何物?”

想到罗玄固守于礼,而将她抛弃,小凤愤而论道:“伦常正道,都是一派胡言!”

芳笙点点头,叹道:“世间偏是对女子处处束缚,更是以礼禁锢,可礼为何物,何又为礼?若细细论来,不过自以为成一家之言,可恨后来人,牵强附会,添盐加醋,将个‘礼’字曲解,只遂他一人之意,或争名利,或图显贵,竟著书立说望传后世,实为欺世盗名,至此也就罢了,更有那曲意逢迎之徒,将这歪理邪说传播开来,还有那比周结群之辈,以此来役使愚昧小民,这同正邪之论别无两样,皆为妄言,究其根源,不还是排除异己!在我看来,礼不过是大大的空话,大大的傻话!”

这番见解,确实合乎她的性情,倒令小凤少了些怒气,心想:且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天既造就你我这般人物,何不随心所欲,纵情往来?冥岳岳主胸襟广阔,远见卓识,不会拘于世俗,芳笙待岳主,唯以真心,更谓胸怀坦荡,岳主实为芳笙情之所钟。”那双妙目一改霜雪之态,早已满含深情,不禁柔声道:“除了你,无人能令我如痴如狂。”

她这样小女儿的神态,倒不令小凤讨厌。她本来就不是世俗中人,方才恼恨,也只是怕罗芳笙并无半点真心,而是另有所图,一味哄骗于她。但冥岳岳主,怎会轻易就原谅这个小滑头!

于是她狠狠取了,芳笙臂膊上三个大穴。

“我不过对疑难杂症有些兴趣。”又道:“你不过对我有些用处。”

芳笙只是笑着,连连称是。

小凤以内力催针,看能否逼出一些寒阴之气,但须臾之间,这三枚银针,已冻成了晶光灿灿的冰柱。

芳笙情知会如此,又是安慰,又是劝解:“我感知不得外界寒暖,只会受自身寒气侵袭,若穿得衣服厚些,就会影响药力发散,因而再冷的天,也只着单衣,可若是女子衣衫,未免有太多无礼之徒前来厮缠,对我来说,梳发太过麻烦,女儿家脂粉也太重些,因而往常只将自己的脸,略略画的硬朗,再择男子衣衫穿上,并非有意瞒你。”

她当初确实不曾想到,这也并未少受烦扰。

“已是戌时三刻了,风寒露重,不知芳笙可否有幸,送大美人一送?”

小凤背起手,点头不言,二人踏着薄雪下山,竟毫无声息。

及至房门,小凤才肯开檀口:“明日给你换个屋子,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了。”刚要解下身上斗篷,却听她道:“若芳笙惹了大美人不快,这件凤羽对内功颇有助益,好歹留下,代我尽些心意,朝夕相处间,到时大美人,或许就宽宥芳笙一二了。”

一时之间,竟又有了些二人,平常相处的情形:

“千金之裘你也随意赠人?”

“千金裘赠心上人,千金二字得其所。”

小凤总算一绽笑靥:“你的罪多着呢,别以为我很快就会宽恕你,有的等呢。”

她认真拱手道:“为此一日,芳笙同样固所愿也。”

小凤盈盈一笑,与芳笙十六年前的惊鸿一见,交织重叠在了一起:“记住你今夜说过的话,若我哪天发现,你也对我无情无义,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可到底没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个字,也一并说出来。

芳笙认真立誓道:“若我对你虚情假意,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见小凤转身欲走,她柔情款款道:“大美人若也想了解芳笙,不必假手于他人,若大美人也肯用心,自会明白芳笙为人。”

寒梅香气,淡淡飘散在空中,时有月光洒落,小凤心中一股冲动,油然而生:她要慢慢了解此人,而不是一下子,就将她完全掌握,那样未免太无趣了。

“明月应有情,流水泻玉,池边白梅入画,杜鹃尚盈盈。”

她作词半阙,目送小凤回房,心想:图之一事既已心中作定,自要一往直前,必先要给自己修个正果,才好让之现于世间。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房中灯光已息,想她已收拾妥当,于是芳笙又踏月回到山巅,整理器具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