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应二年五月某日,巳时初,虽已进入夏季,扬州犹自一片灰朦,路边的枝叶时而拂下几串雨滴,几叶轻舟荡在江边,远处帆布飞飞,隔着潺潺江水,越发清濛。
一艘货船缓缓靠岸,身着半臂,袴裤的数名船工已然跃上岸边,吆喝着紧拉纤绳,准备卸货。及后,一名年过半百的妇人拖着个年约十岁身量的少女从船舱钻了出来,那少女头上包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是少见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眉细长,眼睑内藏着丝丝血红,眨忽间,让人一阵凛然。妇人则遥望着柳树荫荫的河岸,神色间颇为摇摆。少女倒是镇定,仰脸看了看妇人,微微点点头。俩人便辞了船工,登岸往扬州城而去。
扬州城中倒是热闹,走过桥头,耍杂的,卖冰糖葫芦的,挑柴的,卖面包的,测字的,各种小食摊子,各有各的吆喝,为那生计,起了头,自然不甘落后,此起彼伏的。妇人拉着少女小心翼翼地穿插其间,胸前的包袱紧紧拽着,眼神闪烁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落入那地痞肮脏的货眼中,自然是一笔大买卖了。
俩人刚转进街角,身后倏忽伸进一只手来,将那包袱一扯,妇人踉跄一下,包袱突然离手,尚未回过神来,那身影已奔逃而去。妇人捶胸顿足,对着那身影呼天抢地,连连喊着“天杀的”,终是不敢追上去。却不防身边的少女一把甩开她的手,银牙一咬,小脚一迈,已然消失在角落。妇人顿时浑身哆嗦,两腿直打颤,嘴里嚷着“小娘子,小娘子”,颠着她那三寸金莲摇摇摆摆地追了上去。
孰料刚转弯,即见及三名烂衣粗布,披发草鞋,年约十二,三的猴儿崽团团围住那少女,靠里的那个长脸猴儿崽手上拿着包袱,涎着脸,笑嘻嘻的。少女倒也沉静,见及妇人颤颤巍巍走上来,忙上前扶住,右手抓着妇人的手臂,眼眸垂了垂,旋即对着拿包袱的长脸道:“银子你可以拿去,但是里面有封信,以及一支箫,必须归还。”长脸掂了掂包袱,嘻嘻一笑:“包袱在我手上,凭什么归还给你?你拿什么来换呢?”说着,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另两个随即发出暧昧的笑声。
“我呸,下三流的东西,”妇人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人生地不熟的,就要叫骂起来。少女急捏了下她,摇了摇头,轻道:“伍娘,让我来。”遂转头,眉梢一扫长脸,语意颇为清冷道:“你家住城中,家中只有一个盲眼老母,对你甚是爱护,因无营生,日子颇为艰难,家徒四壁,只能靠着东骗西抢过活。而你虽则偷摸拐骗,因年纪小,乡邻们心存不忍,且有些小聪明,终是没有吃过太多苦头。”又转向东边的小眼猴儿崽道:“你家住城南,家中应有兄姐,但活计艰难,只能靠于码头搬运货物勉强度日。”也不管那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转而对西边的矮个猴儿崽道:“你家住城中,家中父母磨些豆腐艰难度日,读过两年私塾,终因天资愚钝,加上生计问题,只能退学。”说完,只是静静地看着三人,再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