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尽的、细砂般的星,有一颗向我眨着眼睛。
——《侏儒的话》芥川龙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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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小山里藏着一个仙人。
年轻僧人打水时总会好奇地去瞧一瞧。然而,就是这么一看,他发现了月光下沐浴的赤身女子,而岸边齐整地摆着泛有奇异光泽的羽衣。僧人动了歪念——他想要将女子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妻子。
于是他偷偷取走了羽衣,然后躲在大石后,眼看女子上岸后四处寻找羽衣,却没有半点要站出来的意思。就在僧人即将以为自己的诡念要得逞时,女子仰首痛哭起来。
“仙人,这就是您对我的惩罚么?”她捂着脸泣不成声,“我已经知道……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有羽衣也飞不到天上,古有狐狸戴上面具扮做公子身,而我,不过是区区凡人……”
闻言,僧人大骇,不由攥紧羽衣。
“……为鬼怪所惑,从仙人手中盗来羽衣,又害死了仙人与亲人,犯下修罗罪行。”女子的身影渐渐模糊,四肢转眼间便变得扭曲虬结,“羽衣即羽衣,仙人即仙人,两百年转瞬间飘散,现在我悟了。”
余音未了,他手中的羽衣陡然变沉,竟滴滴答答地落下鲜血。
远山处的庙宇传来一声又一声钟鸣,那怪物声嘶力竭地举起手,朝湖中央的月影用力捞去,结果依旧是徒劳。
僧人手一颤,羽衣顺手脱落。他用带血的手指抚上佛珠,先是慢慢地、进而飞快地转起珠子,和庙宇中的其他僧人一起诵经——
神明看得见的、该下阿鼻地狱的,从来只有人。和那妄图成仙的女子相比,他何尝没有犯下罪行?其他僧人在为她超度,而他却是在为自己一闪而过的邪念赎罪。
只见那水中半轮月上端,那羽衣飘飘而起,哪里染着什么血,分明流光溢彩得不似凡品,衣带翻飞地停留了片刻,仿佛流连于人世间的美,不过怎有天上美?见它不久便轻轻飞入天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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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见信子现在的身份是早期被送出国留学的归国人士,以西洋与日本批判性作品比较一文顺利从英吉利名牌大学毕业,因为有在国外工作的珍贵经历,所以目前在东京一所文学出版社担任顾问一职,兼任文学评说,平时没什么大事可以忙碌。
看上去很风光,但实则不然。
在平成时期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她,竟然不仅在明治末期有了初恋情人、还在大正时期被初恋情人一封从日本寄来的跨国书信给甩了,最可怕的是他们早先还订过婚,也就是说被甩即意味着她被单方面悔婚了。
悔婚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初恋情人受不了她死板的性格。
是的,在风见信子看来,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行为都是耍流氓。因此在交往时明确规定:牵手,pass;接吻,pass;上|床,pass。初恋情人特地在信中写到,没有□□情|欲交织的爱情,就像没有放酱油的酱油拉面,让人无法下咽。
真是糟糕的比喻。
在接受完这个人设之后,信子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太惨了吧,这个名叫风见信子的家伙,竟然被一个文笔这么差的男人给甩了,连分手费都没有……不过换个思路想想,这家伙还是很有性格的,至少她对于爱情很忠贞。相比自己,虽然自己母胎单身,但不代表□□可以空下来对不对?
凭借完美的外貌、温柔的性格和事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相处原则,她身边的床伴自然时时不缺。
然而,现在此刻即时,出生于平成时期的、拥有着放荡不羁青春年代的信子,想要改变大正时期的风见信子的人生。既然到死都想要忠贞的爱情,那么她就如其所愿。
女人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划去了纸上的一行字,上面写着——
“方案一、一杆上垒。”
接着,又写上——
“方案二、不动声色。”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以及男子刻意压低的用来清嗓子的咳嗽声。信子挑了挑眉,顺手将纸放入抽屉,一切稳妥之后才重新拿起一本报刊,回了一句:“请进吧,青田君。”
男子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第一眼就见到新来的这位小姐正在认真地研读本社报刊,感动之余,心里不禁对她多了几分喜爱。同期入职的后辈们都没见有这么刻苦的。
“风见桑投稿的这篇《僧与人》反响不错。”他找了把椅子坐好以后,开口便是赞美。
“哪里,如果不是青田君和我讲述家乡奇闻的话,恐怕我也没有灵感创作这些。”信子笑着摆摆手,“艺术来源于生活,大概如此吧。”
青田君也接受过西方的新式教育,听完连连点头,说到了激动指出就脱口将“艺术来源于生活”的英文讲了出来,如果不是考虑到男女有别,信子觉得他都要屁股离座、冲上来握住她的手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演讲了。
这又是另一类人了。这类人一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整个人就会像火箭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
信子忍不住从大脑的素材库中挖出了一个佝偻着背的形象——是了,就是学生时代那位戴着厚底眼镜、整日钻研宅文化的同学,喜欢一切可爱的二次元人物,口头禅为“萌即是正义”。
所以,青田君和那位同学也差不了多少呢。
“不过……”对面的中年男人挠了挠毛发稀缺的后脑勺,瞥了好几眼信子,这才好奇地问道,“不过,风见桑为什么以二九作为笔名呢?我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