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筱萱这才欢天喜地的下去。
临出门,憨胖在帮他往车上放东西,低个头不说话。筱萱喊他也不理,只低头忙活儿。
“师父拟好的名单,下次我想法替你去说和,带你一道去好不?”章筱萱试他。
憨胖儿这才赌气说:“吃苦受累时候是我们乾辛号,挨板子受罚多也是我们,跟了角儿我们落什么好了?到如今好事儿来了,一个个削尖了头往上贴,又不是从前六亲不认的他们了。”胳膊肘顶开章筱萱道,“方师哥真会做人,你看看他拟的名单就知道,每条戏船各一个人,单单咱们乾辛号一个人不选。不过也没错,小师哥你是咱们乾辛号的。可人家是冲着你章筱萱的名字下的帖子,有他们什么事儿?”
章筱萱一把捂住憨胖儿的嘴,低声喝他:“别胡说,想吃板子啦?”然后瞪一眼好奇看他们的司机红子骂一句,“不许多嘴!”
“好嘞,哥,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又不从你们六合班拿钱不是?”红子嬉皮笑脸应着。
庄家花园是郊外一座江南古风的别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环湖水榭,半山凉亭,傍山高阁,小桥流水,移步换景都点缀着笙歌曼舞,鼓曲声声,庭院深,院子大,丝毫不相互干扰违和。而所行之处,一座半山楼台上唱着梁祝《楼台会》,昆腔优雅唱段,那生旦都格外妩媚娇俏;碧绿的草坪开阔,碧草茵茵,一台白色三角钢琴,有白纱长裙的西洋女子在弹奏西洋钢琴曲。转过一座庭院,假山花园,古戏台上,锣鼓喧天,上面唱着《三岔口》。台下叫好声不断。章筱萱一看,这演任堂惠的武生身段刀法利落爽劲,刀锋掠过头顶、削过鼻尖,险象环生,他不由也大声叫起好来。忽然,他隐隐觉得不对。
管事儿的迎上来跺脚抱怨:“几位老板,怎么这来晚了呀?”
章筱萱一愣,身后的方晓晖也惊得同他递个眼色上前道:“爷,这是怎么,误会了吗?咱们接到的是,下午四点开锣,我们这足足提前了四个钟点儿赶开,被拦在门外面还候了两个小时,才让进来呀。”
章筱萱心头一沉,这种大场面误了戏,可是大事儿,犯了梨园大忌。管事儿的双手插袖,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章筱萱几圈儿说:“我说也是呀,这庄府什么当红的角儿没请过呀,还头一遭遇到误场的呢。”
章筱萱见状不妙,忙和颜悦色上前说:“您看,既然已到了这步田地了,筱萱该如何做,还听您吩咐。”
管事儿的叹口气,方晓辉忙上前要去通融打点,那管事儿的好像得了理,往回一闪双手挡说:“别别别,您可别介。咱们都是给东家干活儿挣钱养家的。您这误了场,我们也没办法,才的戏好在有白老板和孙老板他们仗义临时给添补了,不然我的饭碗都不保了。”
“可我们收到这帖子上,写的是……”方晓辉还要试图辩解,外面有人喊:“人呢?”
管事儿的忙伸脖儿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方晓辉平日在师父面前做事最得体,戏班的事儿一直是他在帮师父料理,如今一看,这分明是另有缘故,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师哥,那帖子呢?”锅盔问,方晓辉深深吸口气说,“如今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没用。”
恰这时,里面几个穿了长衫马褂的人也不时瞟向他们,幸灾乐祸般小声嘀咕:“就是那个小花旦,上了秦老爷的床的?”
“我怎么听说是秦家那位少东家呀。”
“哪位少东家,不是秦家那边,改朝换代了吗?”
章筱萱听得脸上一阵惨白,但如果立在这里束手待毙,相必也没个办法像银行家当面解释清,人家更不屑去理会他一个唱堂会演戏助兴的戏子。这若消息传出去,他六合班章筱萱才在天谈一炮打红,就耍大牌误场,这可是难以翻身。
正在踟蹰间,就听一阵笑语喧迎声一路传来,一声声:“钟老板,您慢走。”
“钟爷,这边……”
章筱萱的周身汗毛都立起,该不会是冤家路窄?
果然,一堆衣冠楚楚的士绅众星捧月地拥簇着一身中山装满脸含笑的大人物走来。
章筱萱忙和师兄弟们向墙边贴了贴,心惊肉跳,心想这若两军交锋,他该如何应对。
他微微低了头,幸好那些人也旁若无人般从他身边大摇大摆走过,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能清楚的看到居中那位钟老板-钟步正,沪江梨园行的的会长,目光斜扫过他的面颊。章筱萱只做不认识,笑了颔首而过。
待人声远去,他吐口气,忽然又是一阵脚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