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生，我不想服药。”

医生带着洁白的口罩和一次性帽子，坐在诊疗台后面，只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手下的笔起飞一样在病历本上记个不停，神色一点也不慈祥，远看像座虎背熊腰的山：“为什么？生病了就得吃药。”

“......”

夏栀低着头，恨不得缩起来，双手放在裤子上，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牛仔裤，指尖泛着失血的白色。

他消瘦的脊背弓着，就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一双阴翳的深绿色眸子低垂着不敢和医生直视。

他怕吓着医生，还得赔精神损失费。

战斗民族的后代，眼神都能吓死你。

他勉强扯开一个笑。

“我......抱歉。”

等到他拿着手里几盒花花绿绿的药，站在地铁站里安检的时候还有些懵。

反反复复确定几遍，他才把医生强硬着塞给他的药收进书包里，连带着行李箱一起放进了安检的机器里。

——总之，是个不算太愉快的过程。他去医院的时候不太巧妙，遇到了一个十分较真的医生，不开药不让走，非得跟他掰哧生病不吃药的后果。后来他自己一琢磨，觉得总会有需要的时候，就没拒绝，让那医生闭了嘴，付了钱就走了。

万一哪天事态严重到他自己控制不住的时候，吃一两片药肯定是有用的。

夏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下了糊在嘴上的口罩，深吸了几口没有阻挡的新鲜空气。

一旁安检的小姐姐的目光一下子移了过来，慢腾腾红着脸帮他把滚到一旁的书包捡起来。

姑娘力气小，手刚提上书包就脸色大变，拎了半天居然一点儿都没那起来，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夏栀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绕过她接过书包单肩背着，一手托行李箱，另一只手开始掏地铁卡。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人惊叹地说：“这书包糊脸上能砸死人吧？”

没试过，不知道。

然而总有些事情不看情况，他这边正大包小包收拾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弄出了个名头，兜里的手机没关震动，此时开始震个不停，贴着腿嗡嗡响，想让人装不知道都难。

他没管，先拖着行李下电梯去乘车层等地铁。

三号线是绕城环线，清河站是始发站，等车时间长，但幸好有很多空座位，而且上车人很少，倒显得从容。

夏栀有些散光，离远了看不清电视显示屏上的内容，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五个分开的形状。他常坐地铁，很快分辨出来。

列车已进站。

地铁的车灯远远的照过来，隔着一层黑棕色的防护玻璃看不太清。夏栀把滑倒臂弯的书包甩上去，提着箱子做好准备，车门一开便稳稳地拎了上去，在车厢相连的角落找了个不容易被打扰的地方。

然后放下书包，拿出手机，回消息。

刚一开机便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叮叮当当的提示音下手机屏幕卡成一片，微信、QQ轮番死机。夏栀耐着性子重启一遍手机，才能一条条看都有谁给自己发了信息。

“夏爷！怎么没来上学！”

“用不用我帮你请假？吱一声啊！”

“别不理我啊！”

“都第四节课了，你跟老师请假了没？”

“你不会故意不来学校吧？”

“不至于吧，就几个人给你发了几条信息而已，别往心里去啊！”

“回个话！”

几个人？

夏栀挑了挑眉，纤长的手指继续往下滑手机屏，不出意料的都是一水儿的一惊一乍的消息狂轰乱炸，夹杂着几条嘲讽全开的留言，乱七八糟，看的他头疼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又有些心烦意乱。

他刷手机的动作很好看，一只手扶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的小拇指从下方托住手机，三指在手机后面托着，因为大拇指比寻常人更长，所以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再加上他动作懒散又漫不经心，看着十分养眼。

......

“卧槽！给我个解释！”

“卧槽，你他妈怎么转学了！”

“夏爷！夏爷！怎么回事啊”

“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就他妈因为几个流言蜚语你就转学了？！”

“□□他妈连成语都会用了。”

“你怎么不给我个解释？”

“回我消息！夏爷！夏祖宗！给个解释啊！”

“现在全班都知道了！”

“现在是全校了！你彻、底出名了！”

......

手机里的消息大同小异，看不看都无所谓。夏栀翻开通讯录，把几个为数不多的好友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然后一条龙服务，手机格式化，扣开手机壳，掰碎手机卡，换新手机卡，再扣回盖子。

彻彻底底搞定后，他满意地叹息一声。

终于安静了。

感觉世界十分美好。

他没回任何人的消息，倒不是不知道措辞，只是他不敢跟任何人透露自己转学后的新学校。

同在一个城市，一个是城市中心的豪门弟子大学院，一个是郊区棚户区附近鱼龙混杂的小破中学，相比之下高下立见。

落差太大，他自己都看着难受，更别提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了。

他怕过去的狗顺着味找到他的新学校，再咬死紧紧不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再因为几个豪门秘辛就飘摆不定。

跟他都没什么关系，爱谁谁都无所谓。就当他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小人物吧，该把舞台留给适合它的人了。

佛了。

但当务之急是先给亲爸打个电话，自己大儿子溜得影子都看不见，不知他这个非法定监护人收到转学消息时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