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又安静下来,两个人出奇地沉默,仿佛都陷进了沉思。
喻白突然想起来她那时说过的话,“罪”有两种洗脱办法,一种叫“赎”,是对过世的人的,另外一种叫“偿”,是对活着的人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亏欠她很多,单单补偿而言,似乎做什么都无法还尽。
但或许,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时光的流逝没有痕迹,床前映下的日光不知不觉中又偏斜一点,而且变得越加明亮。
席明时耐心地等着回应,这一次没有用什么手段强迫她起床,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头倚在被子上,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
过了许久之后,喻白终于动了一下,先露出一双眼睛,然后是整张脸,最后探出两只藕一样的胳膊,把她怀里的衣裙夺了过去。
席明时略感欣慰地笑笑,在她额心上点了一下,穿着睡袍走进浴室洗漱。
等回来时,喻白已经坐在镜子前梳起头发。那头乌亮长丝从来都被保养得很好,只是轻轻一拢便会十分顺滑地倾泻下去。
席明时走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扯平一个细微的衣褶。
“我帮你梳辫子怎么样?”沉吟片刻后,她突然开口说道。
喻白从镜子里抬起头,犹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还会梳辫子?”
打量半晌,她却安静地把手中梳子从肩膀递到至身后。
席明时也安静地接过来,半低下头,用手背轻轻抚过这片细腻的绸缎,然后将所有发丝都收在手中,握成一束。
喻白感觉她十指灵巧地穿梭着,时不时触碰到自己的耳垂。望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她忽然想起,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小时候的她和那个好朋友。曾她也很喜欢她的头发,经常变着花样帮她梳各种辫子。
而时间久了,她的脸早已经在脑海中淡化,如果不仔细想的话,她连她名字都记不起来。
喻白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膝盖的裙摆上。
她皱了皱眉头。
这件衣服往好听讲算减龄,往不好听讲,叫稚气。如果她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穿起来或许就不会感觉这么别扭,但问题是,她早就和这两个字不沾边了。
没过几分钟,席明时放下梳子,轻声说了句:“好了。”
喻白下意识抬起眼皮,愣了一下。
“喜欢吗?”
背后的人俯身下来,贴近她的肩膀,一双眼睛里闪闪发光。
喻白沉默良久,幽幽地开口:“你确定要我这样和你约会?”
她眉角抽搐着,表情十分僵硬。本来以为这人这么自信地要求帮她梳辫子,技术不说完美也肯定能过关。
谁知道
松松垮垮,歪歪扭扭,斜斜拉拉,还有一绺头发遗忘在外面。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像刚在灌木丛打了几个滚儿,出来又被野狗追赶过的疯婆娘。
席明时把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拧起眉头咬着下嘴唇,支吾片刻说:“只是稍微有一点乱而已。”
稍微?
喻白心里冷笑一声。
“没关系,能补救的。”
她站直身子,在屋里环视一圈,走到桌前从细长的白瓷花瓶里摘下一朵金灿灿的太阳花,在喻白惊恐抗拒的目光中为她别在发间,还不忘耐心地调整最佳位置。
做完之后,她扫了眼镜面,怔住几秒,用试探的语气问道:“你怎么这幅表情?”
喻白内心狂吼:你哪来的脸问?!
她盯着她,盯到她心虚地避开视线。
“席女士,我没记错的话,您曾经是位著名的时尚总监。”
她故意咬重了“时尚”两个字。
席明时弯起嘴角,笑容单纯无害。
“没错,但这不意味着我能兼顾造型师一职。”
谁也不是万能的,她自己都没留过长发,第一次编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喻白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面对她,挤出一个微笑说:“坐下,我帮你梳。”
席明时警惕地退了两步,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于是十分钟后,她呆坐在镜子前,亲眼看着喻白面无表情地在她头顶上扎起一左一右两个朝天辫,大小不等,位置也不对称。形状像麦田里的谷穗,在空气中颤巍巍动着。
她低下头,抬起手遮在眼前。
这还没有完,喻白学她从花瓶里摘下两朵花,一朵大红色,一朵明黄色,分别插在那两只辫子前。
“好了。”她做完之后拍拍手,放下梳子。
席明时只看了一下,就跟眼睛被烫到一样,立马挪开视线。
“喻小姐,我没记错的话,您曾经是位著名的时装设计师。”
喻白挑了挑眉,看着镜子意味深长地说:“没错,这就是我最满意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