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薛王氏却是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冰人回来之后,有些讪讪地说:“今日接待老身的,是楼老爷、楼大爷和楼大奶奶,楼太太根本就没露面儿。”
薛王氏当既就是一怒:“岂有此理,她这是看不起我们薛家?”
那冰人保了几十年的媒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儿,见她恼了,连忙道:“太太别急,依老身看,这楼家是有意锻炼大奶奶,倒没有别的意思。”
冰人说的隐晦,薛王氏却听懂了,这是楼家人不准楼太太插手。她心头怒气顿消,对刘二家的道:“张冰人今日也辛苦了,再给她包个红封。”
“哎哟,那老身就多沾沾大爷的喜气了。”
虽然整个金陵都知道薛家伤了元气,但到底底子还在呢。能把生意做大的,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自然不会因着这件事,就和薛家疏远。更有那根基浅薄的人家,便是如今的薛家,对他们来说也依然是庞然大物。
因此,薛蟠娶亲的时候,薛家依然是门庭若市,让因着前事看不上薛家的楼太太心肝儿颤了颤。
楼老爷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觉得让她心里有个敬畏也好。
而辛家,就属于那种,看如今的薛家,依然是庞然大物的家族。像这种能光明正大地和薛家接触的机会,辛家是不会放过的。
因此,宝钗在帮着母亲处理请柬的时候,特意单独给辛馨下了一张,并且让送请柬的人把两张一块儿送过去。
那意思很明显:要么,就带着辛馨一块儿来,要么就干脆别来了。
宝钗就是要借机让辛家有所顾忌,在处理关于辛馨的事情的时候,不敢太过分。
就算辛家明知道这不是薛家的意思,而是宝钗的意思又如何?既然请柬已经这样送来了,就说明薛家根本就不在意,任自己女儿玩儿。
此时,辛太太就拿着两张请柬,气得胸脯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这薛家的大姑娘,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家的家事,她也要来插手!”
辛老爷正在撇茶叶沫子,闻言瞥了她一眼,问道:“人家插手什么了?人家只不过是给要好的姐妹多送了张请柬而已。”
然后,他就带着些赞赏,又夹杂着妒忌,复杂万分地说:“这金陵城的灵气,莫不是都撒在女孩子身上了?怎么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手段?”
辛太太冷笑了一声,恨恨道:“不安于室!”
辛老爷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等到了日子,就带着馨儿一起去吧。”
“老爷,馨儿还在禁足呢!”辛太太不高兴地说。
女儿忤逆父母,就该好好教训一下。要不然,往后岂不是就更辖制不住她了?
辛老爷却懒得和她多说,蹙眉道:“教你带她去,你就带她去!”
她也不看看,要是不带着馨儿去,怕是他们一家子,连礼物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辛太太犹自不甘,但见丈夫明显是心意已决,她也不敢再反驳。
所以,等到薛蟠成婚那日,宝钗如愿见到了辛馨。
在和各家的姑娘小姐寒暄过后,宝钗让大家各自活动,又让萧灵帮忙照看一下,便拉着辛馨到了供客人休恬的房间。
“辛姐姐,你怎么样?”
辛馨很是感动,拉住宝钗的手,安抚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很好。”
因着她脸上擦了粉,染了胭脂,宝钗也看不出来她脸色如何。只依稀觉得,比起上次相见,辛馨清减了许多。
也是,她要做的事,哪是那么容易的呢?
宝钗没有再多问,只是说:“如果姐姐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妹妹绝对不推辞!”
宝钗的性子谨慎,显少把话说的这么满的。辛馨知道她的为人,也更觉得难能可贵。
“我只要知道有妹妹支持着我,心里头这一口气心气不散,就什么也不怕了。”
辛馨笑了笑,劝宝钗:“好了,妹妹,咱们出去吧。今日你是东道主,不能一直把客人扔在那里。”
这个道理,宝钗也明白。因而她纵然不放心,还是依言出来了。
两人出来的正是时候,前院的鞭炮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姑娘们都三三两两地起了身,兴致勃勃地说:“新娘子来了。”
宝钗笑着招呼众人:“咱们快出去看热闹吧。”
“好啊。”
“好啊。”
“快点儿,一会儿就要拜天地了。”
“快走,快走。”
“……”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你推我一下,我拽你一下,挤挤挨挨地往前院去了。
这是姑娘们为数不多的,能和男儿们一块儿参加的活动,大家都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有的姑娘还讨论着,上次参加谁家婚礼时,见到的哪家公子最为俊俏。
她们路上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待到了二门处,却一个个都矜持起来,各自拿出自己最美的姿态,不求艳压群芳,但求不泯然众人。
宝钗好笑的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小姑娘呢,朝气蓬勃的。
“想什么呢你,”萧灵拍了她一下,“快走吧。”
等她们挤到前院堂屋外,新娘子已经跨过火盆了。薛蟠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不住地向宾客们还礼:“同喜,同喜。”
后面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着,虽然盖着盖头,但一举一动都有喜娘提醒,倒是半点儿差错都没有。
宝钗回头对一众姑娘们说:“我先进正堂去了,你们自己当心。”
众人都道:“去吧,去吧。今日你新嫂子进门,你这小姑子可不能缺席。”
宝钗对众人点头示意,这才转身款款而去。
她却不知,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已经看她看得痴了,直到她进了堂屋,看不见了,才如梦初醒,向身旁的人打听:“那是谁呀?”
他旁边那个正伸着脖子往一群姿态各异的姑娘那里瞧呢,被他一碰,颇为不悦。但扭头一看,见是新娘子的表哥纪和,就忍着不悦问道:“你说的是哪个?”
纪和的目光不时往堂屋门口瞟:“就是方才进了堂屋的那个姑娘。”
那人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能进正堂的,当然只有薛家大姑娘了。”这人心里暗暗吐槽:真是读书读傻了。
不过……
他看了一眼鼻子还有些歪斜的纪和,不由挑了挑眉,心道:这杀才不会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薛大姑娘身上了吧?呵呵,我可得给蟠哥儿好好说道说道,诈他一顿酒!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和薛蟠一起套了纪和麻袋的黄二。
他和薛蟠是自小玩儿到大的狐朋狗友,平日里干正事不行,为人却颇讲义气。
因着他自小不学无术,最讨厌像纪和这种读了两本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上次他和薛蟠一起套麻袋打了纪和一顿,原本心里挺爽。等到纪和被萧家的下人打的毁了容,他又后悔起来,后悔当初下手太轻了。
如今眼见又有了机会,他已经先在心里把纪和这样那样了。
纪和可不知道,自己的劫数又到了。他这会儿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母亲,替他像薛家提亲了。
在他看来,薛家已经算是败落了。而他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为官做宰的。若是提出要娶薛家的女儿,母亲一向对他期望颇高,希望他娶名门贵女,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薛大姑娘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纪和心里纠结不已。
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母亲不同意,那他就绝食相逼。母亲最是疼他,一定会妥协的。
大不了……大不了就让薛家多出点儿嫁妆嘛!
唔,只能说:白日梦不要钱,随便做!
薛王氏心里对楼太太意见很大,对新媳妇楼玉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幸好楼玉瑶被嫂子提前透漏过,心里早有准备,无论婆婆怎么刁难,她都默默忍受,用心奉承。
薛王氏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几日下来,见她逆来顺受,对自己恭顺如初,心气已经是顺了大半了。再加上有宝钗在一旁敲边鼓,薛蟠又被楼玉瑶暗中叮嘱过,不曾到她这里求情,她剩下的那点儿芥蒂,也都散了。
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薛王氏在楼玉瑶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查看了一下回门礼,板着脸吩咐刘二家的:“把那套翡翠茶盅拿来。”
楼玉瑶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婆婆肯定是觉得回门礼太重,觉得她拿婆家的贴补娘家了。
她不禁暗暗埋怨薛蟠,非要挑这么多好东西,她在一旁看着他挑,都看得心惊胆颤,可拦又拦不住。
她正要请罪,却听婆婆板着脸道:“这回门礼是谁挑的?怎么才这么点儿?把那套翡翠茶盅给亲家公带回去,别让他误会我们家苛待儿媳妇。”
楼玉瑶一怔,不禁暗暗羞愧自己小人之心。
而薛蟠已经笑嘻嘻地拉着母亲耍宝了:“还是母亲疼儿子,帮儿子查漏补缺。要不然,儿子这回可就丢人了。”
楼玉瑶也连忙道:“我们到底年轻,不比太太经的事多,往后还得太太多多替我们周全。”
薛王氏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半推半就地说:“只要年们不嫌我老婆子多嘴就行。”
薛蟠露出一副不赞同的模样:“母亲哪里老了?母亲跟我媳妇儿一块儿出去,保准被人认成姐妹。”
哪个女人不爱美?那个女人不想青春永驻?
哪怕明知道这话奉承的居多,薛王氏还是很爱听。特别是这话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让她觉得,儿子没有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心里更是成倍的高兴!
“就你嘴甜,怨不得我疼你。”薛王氏乐得合不拢嘴。
楼玉瑶夫唱妇随,也跟着奉承:“别的倒还罢了,单是太太身上的风仪,但凡我能学上一两分,就觉受用无穷了。还望太太不吝指点儿媳。”
被儿子和儿媳一通奉承,薛王氏只觉得通体舒泰,终于主动拉住了楼玉瑶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你是个好的。”
楼玉瑶顿觉受宠若惊,语无伦次地说:“谢太太夸奖。儿媳日后定然克尽孝道,晨昏定省,相夫教子。还望太太日后多多指点我,让我少走几步弯路。”
薛王氏的神情更加柔和了,颇为推心置腹地说:“你既进了我薛家的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薛家,不是那等不拿儿媳当自己人的人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拘束。你们年轻人,觉多,晨昏定省就不必了,平日里多来陪我说说话也就是了。”
婆婆说的是真心话,楼玉瑶自然听的出来。正因如此,她才更为自己母亲的前恭后倨而羞愧。甚至于,她内心深处,还隐隐有点儿埋怨自己的母亲:这么和善的人家,母亲还要挑剔。若她真的错过这段姻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人家呢!
这时,刘二家的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雕牡丹漆金的盒子。她走到近前,笑眯眯把匣子打开:“大奶奶请看,这是太太的心意。”
但见那盒子底上铺着浅蓝色的绒布,上面倒扣着一套四个翡翠茶碗,颜色浓艳通透,乍一看,那翠色像是在流动一般。
时人以玉为贵,翡翠并不受重视。正因如此,像这样成色好的翡翠才更是万金难求。
薛王氏道:“这本是一块儿翠上挖出来的,剩下了都做成了小配饰,等你回来了,给你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戴。这样鲜亮的颜色,就该你们年轻人戴。”
楼玉瑶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当既应道:“那我就先谢过太太了。”
薛王氏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别让亲家公等急了。不用急着回来,蟠儿好好尝尝岳家的好饭好菜。”
一般的人家,都不喜欢儿媳妇在娘家多待,薛王氏这话,当真极体谅儿媳了,楼玉瑶心里十分感激。
只是,见婆婆话里话外都是“亲家公”,绝口不提“亲家母”,就知道她心里对母亲的气还没有消。她既觉得婆婆未免太过计较,又觉得自家母亲干的事实在是不能让人不记恨。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听父亲的话,不管了。
夫妻二人拜别了母亲,薛蟠骑马,楼玉瑶坐车,后面跟着拉礼物的马车,一行人意气风发地往楼家走去。沿途的人看见了,有那年长的,不免提起了薛蟠小时候的淘气事儿。
当然了,这些都是带着善意的口吻,最后还要来一句:果然是长大了,也长进了。
薛蟠听了一路,有些尴尬,也有些得意。
和他一起长大的,像他这样出息的又有几个?他自然是有理由得意的。
楼家那边也是早早就等着了,楼昭带着妻子薄氏在门口来迎,见小夫妻二人下马下车,便一手拉住一个就往里走。楼昭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快走,快走,爹妈都等急了。”
郎舅二人在前,姑嫂二人在后。
薄氏见小姑子面色红润,神情羞喜,便知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差,心里也替她高兴。
楼玉瑶道:“劳烦嫂子来迎我了。”
薄氏笑道:“你骤然离家,我心里也想得很。能早些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谈劳烦?”
她婆婆十分难缠,小姑子却是通情达理,时常在婆婆面前替她周全。薄氏也记她的情,平日里待她十分亲热。两人都有心,姑嫂二人相处的自然十分融洽。
两人携着手往里走,薄氏低声问道:“亲家母待你如何?”
楼玉瑶道:“婆婆十分和善,也不要我立规矩。”
这话就有水分了。
新媳妇,头一天哪有不立规矩的?只是薛王氏不爱磋磨人,虽言语冷淡,也只让她布了几筷子菜而已。
想想嫂子薄氏刚进门的时候,头一个月基本没有上桌吃过饭,她婆婆简直是太和善了!
另外,楼玉瑶这样说,也有叫家里人放心的意思。
薄氏看了看她的神情,见她不似说谎,心里羡慕了一下,又问:“你小姑子可好相处?”
楼玉瑶笑着说:“往日嫂子怎么待我的,我便怎么待她,小姑又不是爱挑事的人,又岂会处不好?”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薄氏听了,不禁一乐。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远远的便有丫鬟看见了通报:“老爷太太,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