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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皇后被一道新帝下的诏书幽禁在了昭君殿,此时距离先帝谢通崩逝,不过三月有余。
那日春和景明,昭君殿院子中的垂枝海棠开得正好,橘红的几朵拥簇在一起,点燃了这座奢华尊贵而今却空空荡荡的宫殿。
最后一个奉旨来探望的人,是孟皇后的先生,李问京大人。
一向高傲的皇后低下了头颅,诚恳的对这位先生行了礼,就如同她十七岁那年刚来到临城的时候,向李大人请教,为什么这里的人总是这般规矩木讷?
李问京那时候说: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是最繁盛的天堂之都;生活在这里的人,享受了旁人享受不到的荣华,自也要忍受旁人不能忍受的规则。
年纪尚小的孟皇后那时不服,她觉得即使位高权重,也该是可以活的自由。
李问京同她相对而坐,听孟皇后提起陈年往事,不由得感叹时过境迁,反问一声:“皇后娘娘如今怎样想?”
“先帝离世,当今圣上继位,本宫便活不下去。”孟皇后看的无比透彻,“所以怎么死,死在哪里,又有何重要?”
“谣言何起?”
“本宫同先帝在古青寺有所争执,一时无状,拔刀相向。”她笑了笑,头上的凤冠摇着几颗饱满圆润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先帝让着本宫,步步后退,被本宫伤了肩头,几个年幼的僧弥看见了。”
李问京只怀悼,“先帝自那回宫后便发了重疾,下令将您关了禁足,因此便有人觉得是帝后不睦,是您害了先帝。”
孟皇后似乎不想提到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道:“当今圣上叫大人来劝说本宫什么?”
“舍母保子。”李问京咬着牙齿说出来:“只有孟皇后随先帝去了,太子殿下方能保全地位。”
“这话,李大人信吗?”
“地位不能保。”李问京攥紧拳头,“能保命。”
而后片刻,二人竟都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的。
李大人略显沧桑,起身要走,临行前,郑重的向她行了个大礼,“西漠王位更迭,新王年轻气盛,由您的王兄继位以来的半年,好征伐打仗,已有同大齐断交的苗头显露,因此圣上须得有个由头继续让西漠受制于中原,这便是圣上要您承罪的主要原因。”
“他可以往本宫身上安很多罪名,本宫无所谓。可他要本宫承认是本宫害死了先帝,呵呵。”孟皇后抬手拨弄枝头的海棠花,“这罪名很大,确实可以狠狠的压制着王兄和西漠。可是,他有没有想过,阿昀是不会信的。”
李问京道:“您只能死一次,只这样一次,可以达到压制西漠,孤养太子的目的,圣上自是会这般选择。至于太子殿下信不信,那都将是后话。”
“李大人觉得本宫会这样做吗?”
“皇后娘娘会给大齐留下未来的。”李问京没有和她对视,“您一手栽培养育的未来。”
她笑了笑,丹唇仿若海棠点绛,年近不惑,仍是艳丽的肆意。
孟皇后将李问京送到了昭君殿外,她站在门槛内,着一身明亮的皇后华服,笑语凄楚地说:“李大人十八年前未曾告诉过本宫,临城啊,是世上最繁茂的天堂,也是最凶险的地狱。”
“皇后娘娘,悔了吗?”
“从不。”她笑着,背脊挺直,像是一株在大漠戈壁里勃勃生长的巴兰花,“本宫只是想到太子,想到我的阿昀。”
李问京:“太子殿下志存高远,心怀天下。”
“是本宫告诉从小告诉他要爱护这江山庇佑这黎民百姓。”孟皇后望着太阳,眼睛剧痛且不能视物,“是本宫要他穿着最艳丽的巴兰红袍,是本宫要他成为天下人的光。本宫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阿昀,你喜欢这样做吗?”
“太子殿下……”李问京停顿了一番,“太子殿下生有重责,无论喜欢与否,该走的路,始终是要走的。”
李问京离开之前,孟皇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恳求,她说:“希望李大人对太子保密,不要透露一字半句你我今日所言。”
“为何?”
“让他继续对他的叔父有所依崇。”孟皇后眼底笃定万分,“让他未知本宫死因,便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可皇后方才自己也说过,给您定罪谋害先帝,太子殿下是不会信的。那么这个死因……”
“我儿子的性子我清楚。”孟皇后笑了笑,“他会揪查到底。那么这件事情除了圣上,便是你我知晓,冤枉不冤枉的,只要李大人不说。太子便永远不会知道。即使他怀疑,也无法对他的叔父生出敌意。”
李问京又不解了,提醒道:“太子殿下,以后无法一直住在东宫,这个您明白吗?”
“所以他才不能过早的体会仇恨,那会使他逐渐心盲。我和先帝教养了他十七年,不希望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纪,让我的儿子看到过分残忍的真相。”孟皇后又说:“让他多体会世间的善意,往后岁月,这些能支撑他一直走下去。”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微臣去办的?”
“想办法送走翟家老二,离阿昀越远越好,翟大将军手握边疆兵权,他的儿子这个时候不能同阿昀太过亲近。劝服太子,正妃必要娶的,仍是定的许家那位嫡长女,那姑娘温婉贤淑,母家六亲为朝官,父亲乃开国重臣,属实是清廉可倚的好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