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谢曜与李棣并驾齐驱。
天色青白,云淡风轻,连着路边的草色都比壁州绿上许多。谢曜叹了一口气,“郦安真是好地方啊。”李棣本就没有真的同他生气,是以只是笑了笑,“你后悔了?”
不知何故,谢曜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山峦,只觉得记忆中的壁州模糊不清,似是前世了。他一时惆怅起来:“我哪有后悔的机会。当初父亲送我来军营,左不过也是为了宗族,像我们这样的,军营中若是没有自己的亲族,以后做事情也不方便。”
李棣只当谢曜没心没肺惯了,一时听到他此番通透言论,竟有些不习惯。
谢曜径自道,“况且,我家里的两个兄长……哈哈,你是不知道,光就我二哥,你也见过他的,在祖父手下习字背书,手掌打的得有二尺高,我可不想遭那份罪。”李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谢曜偏头看他,“我看你兴致不高,怎么,心里有事?”李棣只是摇头:“不是,赶路有些倦。”
谢曜不信他,但也不非得求个结果。他跃跃欲试的挑起另一个话头:“去岁我奉旨回京,从郦安回来后,我跟你提过一桩事......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李棣颇为头疼,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挑眉一笑,神韵里终是有些少年风流的意味。谢曜鼓捣他的胳膊,声音放小了:“你说,她还会记得我吗?”还不等李棣搭话,他就自顾自的说开了,“边关那头没有仗打了,陛下招我们回京,这一待,少说也得有三五年。别的人都想家,偏你不当回事,我看李大人的家书写了不少,也不见你回个信。当真像块厕石,又臭又硬。”
谢曜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头转的极快,李棣时常跟不上他的语速。
李棣看他一眼,道:“你怎知我不想家?”谢曜撇嘴,捅咕他一下:“依我说,你就是没放下,当初他们也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这原是意外的祸事。况且,要是没那事,你我能不能遇上都还是两说呢,我这样过命的好兄弟你上哪儿找去?”
李棣垂目,音量不大,似是自言自语:“这世上的诸多意外,大多是你我见不到的合谋。”
谢曜一怔,李棣却不肯细说下去了,“你是打仗打的脑子愚了,还是生来就缺了那根弦?连这样的话,你也肯信?与其说我,我倒是很想知道谢大人是怎么才肯放心把你放在军营里。”
谢曜还没反应过来,李棣的马就先他一步踏远了。他仔细想了想,也没太弄懂对方究竟想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知道,此番回京并不是谕旨上说的那么简单。家里两个兄长嘱咐他回京路上要谨言慎行,来迎他们的有两批人。刘成山是宫里的老油条了,看人看事毒辣,兄长嘱咐他多加小心是有道理的。至于到了郦安,那个玄衣相,就更是不简单了。
说起来这“玄衣相”原是个诨名,但朝野中的人都这么叫,以至于就这么传开了。玄衣相位高权重,墨色官服上绣云鹤,黑压压的一身,朝中身穿云鹤玄袍的自然不只他一人,可也唯有他,能承的住这样的诨名。他本姓陈,单一个“翛”,字述安,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小官之家,却是近些年难得的后起之秀。其人手段阴毒,谋略极深,在朝野中厮杀缠斗,做到一朝之相这样的官职,也不过而立之年。
谢曜少小离京,对于朝堂中的事情不甚了解,他只大约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个陈翛像是一根刺,牢固稳当的扎在了混沌的风云里,且有自己的根系旁支。像谢曜这样清白世家里出来的矜贵,虽没有读过几年圣贤书,却也不太看得上这种虚与委蛇玩弄权势的人,更何况,在近些年的边关战事上,这个玄衣相屡屡插手,隐隐有搅弄局势的意思。
天边一朵血色的云霞飘过了他的头顶,谢曜无端觉得渗人。
方才李棣方才说的话突然在他耳边来回浮响,谢曜细细思索一番,犹自心惊。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根本不能理解的几件事,李家那样的豪门望族,竟然会不小心丢掉自己的嫡系子孙,而在时隔一年找到后却又直接将他送进了军营历练......
他复又思及十年前随着二哥谢琅远去奚州,在纷飞大雪中看见李棣的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