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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壁州到上京郦安,算上车马杂役,一路走走停停,大约是四个月的行程。

入眼所见的荒漠褐黄逐渐被碧色融淡,官道平坦宽阔,两侧的山很低,绿植也多低矮。最常见的是信鸽,已经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好几日了。也许是快要到□□圣地,人也变的疲懒下来,他们这一堆人零零散散的向前行着。

一个窄袖胡装、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靠在一块凸岩上擦拭刀剑皮革,因是偏着身子,所以不得见其容,只能瞧见他笔挺的脊背。诸多随从兵卫四散开,各忙各的事,却并不敢到他身边叨扰。待得皮革上的污渍擦净,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似是并不太适应这种温热的上京气候。李棣解下腰间水囊,刚要饮,却被一声尖音给打断了。

“没眼力见的,一个个躲懒倒是在行,还不给小公子找净水,仔细着皮,别犯在自己手里。”刘成山并未拿派,三分威慑作用却十分见效。刘成山已经上了年纪,且是宦官,所以不宜骑行。但奈何李棣、谢曜这些主子骑马,他不好乘轿,只得这三日都在马背上过活。

李棣微微皱眉,似是不愉,却也没有出声阻拦。

小兵急急忙忙打来一囊净水,走在后方的胡装少年打马上前,加紧马腹,先一步接过了。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明晃晃的张扬:“要说,我也是公子,怎么只给他不给我?”小兵知道谢曜脾性,也不惧他:“校尉得先得了将军的令,才能先饮,小的们可不想大热天的被罚。”

谢曜笑了,仰首拍了他一个嘴巴,嘻嘻闹闹:“一张巧嘴没白长,倒是能说。”他回头对李棣一笑,“小李将军,我自个儿的水涩,离了军营,今日就犯上这么一次了,抢一抢你的水喝。”他一言既出,引得四下一阵笑嚷,连刘成山都弯眼。谢曜一挥胳膊,“呐,我这可是浑话啊,你们可别借着我今日的势,回头顶撞将军被罚时搬我来挡刀。我向来不挡刀子,只递刀子。”这一番话,本就没有威慑,是以又是一阵笑语。李棣没搭理他插科打诨,只是盯着天边一只盘旋的黑鸦。

李棣沉默不语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会带着肃杀之气,他年岁不大,是以单看皮相还有些稚嫩,但这股子死人堆里讨来的气韵倒是杀尽他尚未长成的稚气容颜。他常年在壁州生活,一身雪皮本该晒的与寻常将士无异,可说来也是好笑,他生来就不容易被晒黑,早年还因为容貌肤色被人戏谑成娘子从军。犹记当年他与谢曜初到军营,两个雪白的团子在一群黑峻峻的人影里格外突兀,十多年下来,谢曜已经成了半炭,唯有李棣肤洁。这样的容色,做个风流公子正好,可到了沙场上,就只能被黄沙侵染。但若放在上京,跟那些贵胄相比,可能也就没那么白净了。

谢曜从前爱嗤笑他净面,可在一次绞杀越人的战役后,他轻易再没提过。记得那次清除余孽后,身在四营的谢曜等着三营里的挚友,等回来的却是一个满脸是血的半死之人。那伤从耳廓撕裂到下颌,是极险之伤,幸好只是止于皮,未曾伤及骨骼。后来□□远隔八百里赐下珍药,也不得除尽。那张净面上,也就留下了淡淡的疤痕。谢曜曾亲眼看着那道疤痕结痂、流脓、深夜因为梦魇挣扎而使得伤痕二度迸裂,直至脱落。他作为观者尚且惊心触目,却不见当事者落得半点眼泪。后来两人受过许多伤,谢曜都不曾记得,只有那道疤痕,他一辈子都忘却不了,只因那年,他的这位挚友才只十岁又五。

一时思绪远去,待得谢曜回神之时,这才瞧见李棣所专注凝视的那只小禽。那黑鸦飞的低,脚上系着纸筒,此刻正停在枝干上,转溜着一双锐眼,盯着这群人。刘成山只看了一眼那金羽鸦,就慢慢的垂下了眼。他似有若无的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褶在一处:“老奴瞧着,那黑鸦似是玄衣相家的小宠。”玄衣相这三个字入耳轻轻飘飘,无所依持,并没有什么强调咬重,可小李将军的手指却微妙的颤了颤。

谢曜没听见刘成山蚊子一样的音量,只见那黑鸦振翅,翅膀内壁的金色羽毛兀的一现,转眼间就飞远了。谢曜不以为然,他嗤笑道:“有什么稀奇的?这种小东西,到了郦安,还不是满大街的。阿棣,你要是看中了,回头我给你猎。”

李棣压下心绪,任镫上马,率先走在前头,马蹄扬起一片尘土:“休息好了便赶路,紧着时间,兴许我们能在夜禁前进城。”

出了军营,便没那么多尊卑可言,谢曜向来话多且没城府,他道:“平时倒没见你那么急,圣上不是指了个大官在宣武门前等我们吗?他又不会走,我们闲闲的,不必那么急。”李棣却耳语给他:“言多必失。”谢曜讪讪撇嘴,倒是没说话。

“小公子不必紧张,等到了上京,凭着这些功绩,有的是是泼天的富贵和好日头呢。”刘成山笑的倒是七分真,他脸色莹白,吊着两根眉毛,眼睛生的尖细,说气话来却是客客气气。

走在前头的谢曜拉住缰绳,缓和马的步速,朝着李棣就是一句:“他这是高兴坏了。”刘成山只是笑:“虽是少小离家,但这十年的磨练,于小公子来说可是好事。”

日头很烈,若是在边塞,大约毒的能晒死人,郦安的却弱了很多,可会不会毒死人,倒是两说。

谢曜见李棣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刘成山:“敢问公公,今年来迎的是哪位大人?去岁似乎是我大哥,不知今年是不是他?”刘成山有些尴尬:“谢家大郎前些日子忙着料理会试,一应事宜,皆是亲力亲为,累的昶公子心力交瘁。圣上体恤,便允他歇息几日。”他清了清喉咙,“这次来迎的,是玄衣相。”

听到这个名字,谢曜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他嗤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他。”后头几个小兵嘴碎,交头接耳起来,谢曜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脸色不大好看的呛回去:“那样的贼人,做了大官,才有你我这样的人到边境劳碌。”

李棣回过神,不轻不重的对谢曜道:“慎言。”俨然有了几分愠怒。刘成山敛眼,却没说话,只是淡淡的噙着笑意,充耳不闻,既痴且聋。

谢曜堪堪闭嘴。其实仔细算起来,谢曜比李棣还要大几个月。因为两个人一同在军营里待了近十个年头,关系便格外亲近些。谢曜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刺头,可比狠劲,他不及李棣。长年累月的下来,在大事小事面前,他很自然的会听取对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