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希叶推开门的时候,颜慰玲闻声转过头来。
病房里有些暗,慰玲旁边的病床上是一个老奶奶,睡着了。慰玲似乎很适合这种昏暗和安静,在希叶进来之前,都神情淡然地在发呆,但这样的画面一点也不违和。
希叶向她走来,对她笑,声音轻柔:“你没睡啊?”
“没有。”
慰玲坐在床上,背靠在床沿。蓝白条纹的病服、白色的被子、蓝色的床头柜、雪白的墙……在一切都是非蓝即白的世界里,床头柜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显得有些突兀了,火红的颜色……这是希叶的第一感觉。
慰玲像只虚弱又温良的小兽,小小的一只,半个身子都盖在被子下,蓝白条纹的病服显得她更加人畜无害,但希叶却想到“了无生气”四个字。
希叶走过来,在病床边坐下,神秘兮兮地笑,“我带了东西给你,你肯定开心疯了!”
她讲话素来夸张,什么“好吃到要上天”、“难过得要死掉”,生怕别人不能体会,每次还要加上生动的小表情。
希叶从书包拿出两个鼓鼓的信封,其中一个上面写着:初一(八)班给颜慰玲的信。
这真是一个大惊喜。
她其实在班上很安静,甚至还有些怯场,说话小声小气的,不甚起眼,实在没想到这一幕,感动之余,又隐隐有着一种别样的情绪。
希叶说:“这是你们班同学写给你的信,这个是你们班同学给你的捐款……”
慰玲笑容僵了一下,被子上那个同样颜色的黄信封此刻有些刺眼。
“你们班同学太好了,真羡慕你啊小铃铛……”希叶轻轻叹了口气。
听到她说羡慕,慰玲很是开心。至于那一声轻轻的叹息,竟然引起了自己的得意,慰玲有一瞬间的惶恐,于是她伸手摸了摸希叶的头顶,算是安抚。
颜慰玲大概是太开心了,希叶看到她脸都有些红,与刚才相比有了些许生气。许是不好意思,她把抖出来的信又塞回那个皱巴巴的信封,把两包东西放回桌面,还看了一眼那个没有署名的信封——那包用信封装起来的捐款。
“怎么不看了?”
慰玲摇摇头,“没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她又转过头对希叶说:“我买了芭比娃娃,要一起玩吗?”
大概小女孩都喜欢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向植给希叶买过一套很贵的芭比娃娃,有着公主的礼服、头冠、梳妆台,希叶高兴坏了,整天抱着,爱不释手。那时妈妈在外面打工,慰玲就求阿婆给她买一个,阿婆也遂了她的心愿,只是那个从菜市场买回来的劣质芭比,别说是公主了,连宫女都比不上,还经常掉胳膊掉腿。但即便如此,五岁的她还是宝贝着,直到被堂哥拿去扔进了一个酱菜缸。她还记得那个缸的颜色非常黑,像极了堂哥看着自己的眼神,她又委屈又害怕。
希叶讶异于慰玲对芭比娃娃的钟爱,她自己那套早不知道被哪个小妹妹要走了,“芭比啊?你买了?”
“对啊,我让我妈给我买的。”说着,她转过身,姿势有些不容易地从床头柜上的红色塑料袋后面拿出一个芭比娃娃。
希叶认出来了,“这个好像和我以前那个有点像啊。”
慰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又问:“你那个呢?”
“好像送给我表妹了。”希叶不在意地说着。
“哦。”
希叶拿着那个娃娃,左右看了看,一时心血来潮,“我给她换个发型吧。”说着就要动手解开它的头发。
小时候玩芭比,不外乎给它一遍又一遍地换装打扮,更手巧点的,还会给它缝衣服。把它当做公主对待,给她戴上皇冠,穿上礼服,踏着高跟鞋……自己梦寐以求的,在某种程度得到了满足。
“别!”声音有些大,慰玲也发觉了这一点,讪讪地继续说:“就这样好看。”
它头上的发型,可是自己花了心思的。在左前额用一小缕变成麻花辫,向右绕过去,最后绑上一个高高的马尾,高贵中不失酷帅,慰玲十分满意,生怕被毁了。
希叶没说话,只点点头,拿着看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在被子上。
走廊上,梁小文和颜燕珍站在窗前谈话。
窗外是一片草地,上面还有好几株柏树,不知谁在上面拉了一条绳子,晾起了衣服。今天有风,太阳也不小,是个好天气。
“这个星期怎么样?”
“还是一样,查不出病因,说各项指标都没问题……”颜燕珍拢了拢胡乱扎起来的头发,一只手搭在窗前,望着窗外。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飘来飘去,怎么也停不下来。
梁小文皱起眉头,“怎么会查不出呢?孩子都成什么样了!”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稍微平复了一下,“他们班凑了一千多快两千块钱,班主任说本来想发动全校捐款,不知怎么学校没批。也不用担心,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这里有钱。”
颜燕珍听到“钱”,一下就红了眼眶,一只手捂住眼睛,咬着下嘴唇,看起来在用力压抑着。
梁小文叹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
每个周末到医院去看慰玲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换言之,慰玲已经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
希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听说是疑似多淋巴姆综合征。这个综合征是什么,她搞不懂;为什么是“疑似”,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小玲铛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小玲铛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哀伤,或者说,她的哀伤与生病无关。希叶觉得有些奇怪,想问妈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梁小文喝了一口水,然后递给希叶,见她摇摇头,便放进包里,又想起了家校通的短信,问她:“你们下下周月考是不是?复习了没有?”
希叶猛地一惊,“干嘛?你怎么问我考试?”
梁小文白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下周周末要复习,我们就不要来医院了,你怕什么?”说着,给她老公发信息:你女儿怕不是得了考前恐惧症?
希叶有些脸红,凑过去翻她的包找水喝,“不用啊,我带书去医院和小玲看就好了。”
“你还是回家再复习吧。”梁小文想了想,说。
汽车一个转弯,傍晚的夕阳照下来,还是有些刺眼,希叶眯着眼用手挡了挡。她还想问她妈为什么,后者又开口了:“听说小谦昨天去医院了。”
挡阳光的女孩转了转眼睛,“我知道。”小玲铛跟她说了。
唐洛谦现在住市区,离医院不远,因此每周五放学都顺便去医院,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次突然拖到周六才过去。
梁小文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哎呀,早知道我们也昨天来了,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你们都好久没见过了吧?”
“……有什么好见的?”女孩放下手,转头看车窗外,喃喃说道,语气里带了点幽怨。
梁小文切了一声,这时手机响了,打开来看是向植的短信:应该是得了家长询问成绩恐惧症。
梁小文噗嗤一笑。
月考排名下来的时候,希叶还是有些难过的。班级第27,年级第52,这在小学是根本不会出现的成绩,她是小学的年级前三,虽然一个年级只有他们一个班。
上初中以后,她学习越来越吃力,上课也很难跟上,数学的短板在这里愈加明显。她暗自叹了口气,慢慢踱回位子上。
同桌李丽娜这时候回来了,整张脸都是泪水,把希叶吓了一跳,并且开始控诉:“我哪有老是找你说话?我上课……我也……没有一直问你时间啊,只是偶尔问一下,你不喜欢……不要回答就好了啊!”这一段不太流利的话说完后,她直接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同一时间,宿舍的人都围过来,拍她肩膀轻声安慰,声音温柔,只不过看向希叶的目光却是不友好的。
希叶觉得脸很烧,那些责怪、埋怨、嫌弃的眼神让她浑身发凉,她甚至连站起来走出去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鼓起勇气。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双腿还是有些软,扣着大拇指,努力眨巴眼睛,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哭而再被人围观。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只是觉得上课难以集中精神,加之同桌经常和她搭话,搞得她更加听不进课,于是想找老师换位置。老师问原因,她就如实相告。
老师当时是这样说的:“如果有这种情况,你应该想着如何改变她,而不是直接来找我,因为这次我给你换了位置,下次她还是会和其他同学说话。”
希叶当时愣愣的,觉得老师说得好有道理,但又不敢直接和同桌说破,就想着先忍过这学期,却没想到老师那样说完之后还把李丽娜叫出去单独谈话。
这下好了,向希叶,你真是糟糕透顶了!
希叶躺着,暖黄的灯光铺在床上,旁边的MP3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流星雨》系列歌曲,这首《左半边翅膀》虽然歌词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她却觉得怎么听怎么符合当下的心情。
突然想给向阳打电话。
嘟~
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