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生途(七)(2 / 2)浮生十阙首页

“不碍事,这是在五哥的府里,怕什么。”锦绣宫装的女子斜睨一眼旁边婢女,笑道:“醒酒醒酒,不寻幽凉处,难道在人流密匝地吗!”

宫娥环视四周,戚戚道:“这里也太冷清了吧,跟废苑似的。”

睦星长公主冷笑:“可不是,听说那女

人被贬后,便是迁到王府荒僻的一隅去了,许还是在这附近的院子里呢!”

宫娥打了一颤,连忙道:“那,我们走吧!”

“你还怕她不成?那贱人早今非昔比。当年仗她爹的威风嫁给五哥,如今她爹被抄,五哥又恶她至极,哪里还有威风可逞?昨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隐约听到皇上同太皇太后说话,说这两年里魏相余党已肃清,留着他也没用处了。我琢磨呀,怕是过两日死诏便下到刑部大牢里了。听说还是五哥一手查办的,他也算报了当年逼迫之辱了。”

睦星长公主寻了石凳坐下,醺醺然拍手笑道:“我倒真想看看那贱人是怎样一副凄楚绝望的面孔,看她怎样哭着喊着求五哥。”

宫娥呆呆道:“公、公主……”

魏流央从花丛后走出来,也不管那钻入丛中咕咕叫唤的鸡仔了,径直绕过呆怔的两人,推开不远处一间院落的大门。

她没哭没喊,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从厨房掂了一把短刀。那刀素来作杀鸡宰猪用,一刀剖喉,锋利无比。

这把刀教滚滚热血滋育得愈发阴寒可人,她将它拢如袖中,一言不发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

眼风瞟也不瞟旁人作何反应,她瞄准那个高大的身躯,疾步走上去。一刀捅去。

许久。

此起彼伏的尖叫几欲震破耳膜,魏流央回过神来,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染得血红,浓稠鲜血正沿着她掌心的纹路滴滴答答掉落地上。

那人许是惊愕,不闪不躲,十寸的锋刃在他腹部捅了一个血窟窿。这一刀承载了她十四年的欢喜、十四年的怨、十四年的恨。那样比血窟窿还深还浓还绝望的恨啊。

毫不留情穿透他的身躯。

这个男人冷了十四年的眉目总算微微颤了一颤,似乎对着她展露了些痛楚抑或别的情绪,可而今换做她冷眼旁观,那颗冷硬如铁的心再也无法受半分波动。

她暖了十四年没暖化他的心,却将自己捧上的百转柔肠炼化成铁。而铁树是不会开花的。

他白着脸,沉声喝住满堂惊慌的人:“闭门,传穆总管过来。”

三五仆婢从暗处扑出,将她擒去了暗楼。

自始至终,她不发一语,不掉一滴眼泪,眸光不曾闪烁半分。仿佛她的眼泪都结了霜,冰冻在眼眶底。

“我读过些异志怪录,”魏流央忽然开口,击散了雾中画面。“里头说这世上有一种生意人,做阳世冥间的买卖,知生死而通鬼神。从前还是女儿家时,也听人说过,我只道是荒唐话。”她直直望向凤娘,“不料我也有得幸碰见的一日。”

凤娘垂下眼帘,往她盏中添茶,神色淡淡。

“夫人过谬了。妾身贩些稀罕物不假,却没那般神通。”

“当真可以买到?”她抬起眼,多夜不眠的眼珠满布血丝,在并不明亮的光下照得双目浴血般的红。“夺人性命也可?”

“也可。只是价钱高些,夫人如今还能付出什么呢?”

“命。如何?”她眼中炯炯发亮。

凤娘又仔细瞰她两眼,略略带上几分悯色,不答反问:“夫人与麒王的半生纠缠,可是源于一个乞丐老道的十世诳语?”

魏流央不语。

那年姜太后寿辰,他从边关赶回。她和奶娘从道观烧香回来,行到点翠河畔,见一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伏在桃树下晒太阳,面前摆一个缺口瓷碗。她瞧着瘦骨嶙峋的老乞丐,忽而起了怜悯心,解下钱袋吩咐婢女全数放入他碗中。

“姑娘,老道不乞,这银两便算卦金,老道且为姑娘卜一卦如何?”老乞丐叫住她,笑眯眯支起半边身子。

她撇撇嘴不以为意,拗不过奶娘迷信得很。“我倒要瞧瞧,几时才能把你这混世魔王嫁出去。”说着,喝令轿夫停轿,颠颠奔过去奉上她的生辰八字,“请老先生为我家姑娘卜一卦姻缘。”

老乞丐装模作样眯眼掐指,片刻便道:“午时三刻,当墨云遮盖金乌之时,从南雁门骑白额黑马进城的红袍小将军,便是姑娘命定之人。他与姑娘有十世之缘,这一世,是第三世。”

老乞丐言罢便翻身接着晒太阳去了。

她嗤之以鼻,奶娘却兴冲冲拉她到南雁门城楼下找了间茶肆等候,等啊等,等得她伏在木桌上睡着了。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奶娘掐鼻子唤醒。

茶肆摆放在柜台处的漏刻器正走到午时三刻,一朵巨云遮蔽了日头。长街肃开四乘的宽道,两骑开道的军队渐渐从城门外驶入。

一语成谶。

凤娘将灯芯挑得更亮,叹了一口气。“夫人算是我阁中首客呢,不如我送夫人一场梦境,若梦醒夫人还是执意如此,我便接下这笔单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