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生途(八)(1 / 2)浮生十阙首页

第一世。

他是偏远小镇牧牛郎,自幼丧父,母亲改嫁,孤苦伶仃长到十七岁,雇主家结了他五十两银子。

他难得吃了顿热腾腾的饱饭,去镇上布店买一匹粗麻素布,送去独眼裁缝家制一身新衣。新衣裳制好了他却不穿,将它叠好压在包袱最底下,想等到城里再换上。

怀揣着剩下的散银只身上路,去往遥远的县城寻活计。

披星戴月赶到县城,才进城门,新衣裳还来不及换上,就连同十两银子落入三个壮汉手中。

救下的花猫脸姑娘却毫不领情,一脚凶巴巴:“那几个登徒子,赖错了人,本姑娘正要出手教训,你这傻瓜乡下人,巴巴凑上来做什么?”

他看着娇娇小小的花猫脸张牙舞爪恶狠狠说着大话,微微一笑:“没法子,我再不给他们可就打你啦!”

“街头那么多人都不管,你充什么好汉嘛!”花猫脸撇撇嘴,眸子明亮如星。

花猫脸说,她是家中遭遇变故,准备去投奔临城的远亲。

送佛送到西,他又另掏十两银子,将她托付给顺路的商队。当晚找了家小栈下榻,半梦半醒,偶然见床边立着一抹小小的身影,幽幽叹气:“这世上真是好人不多,那几个商人收钱跑路了,喂,傻子,要不你先收留我一段时间吧。”

怀里的三十两银子,为他换来了泼天的财富。

这年,他斥万金筑起华宅,十里长街喂聘,可惜落个有因无果的下场。

一场雨后,一个瞎眼婆子摸索上门,坚称自己是他乡下未过门的妻子,多少钱也打发不走。

盲眼婆子闹得满城风雨,第七日,她悄无声息失踪。

他散尽家财寻她,寻了七八年无果,终在寻她的途中抱疾而亡。

前一世。

他是没落氏族大家的长子,肩负光兴复族的使命。

担子愈压愈沉,性子愈积愈爆。常言道物极必反,家族严苛的教化没能令他振兴往日光辉,倒反生出浪荡性子,常常借着同道研讨的幌子同三五酒肉之交喝得酩酊大醉而归。

日渐放纵,族里对他再无期望,索性随他去,再无管教。

解脱束缚,他醉得更频繁,身形逐日消瘦。

一日醉酒归来,醺醺然误入藕花深处,撑渡的渔家女慌忙将小舟泊岸,光着脚丫跳下来将他拖到岸上。他比她高一个头,身形硕大,娇瘦的少女拽得满头大汗才将他拽到岸边柳树下。

渔女凑近他身前仔细听,胸腔跳动很是有力,鼻息都带着微微醺人的酒气。还死不了。

渔女嫌恶地捏起鼻子,却莫名放下心来。

她解下他湿透的外衫,铺开在渔船上晾干。

他躺在柳树下美美睡了一觉,等睁眼,身上盖着已经晾干的外衫。已日薄西山,晚风习习荡来荷花的清香。

跟前凑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眯眯眼笑着:“喂,你可算醒啦!以后可少喝酒啊,喝多了乱跑,小心再跌进河里,到时没人救你,淹死了可就不合算了。”

老人常说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在他排除万难登上小渔船提亲、在他终于说动渔女顽固的爷爷、在她终于红着脸含羞答应嫁给他、在他欢天喜地忙着置办聘礼的时候,那么一个稀松平常的黄昏,这生在水边长在水边的渔家女撑着小船采藕归来的途中,一头栽进水中再也没起来。

等爷爷找到她,一张红润的小脸泡得虚肿,一丁点血丝也瞧不见。

人们都说,怕是水鬼索命,那是再无活路的。

赶走了第十三个大夫,他却抱着她不肯撒手,四个魁梧大汉将棺木都抬到屋里来他仍是死死抱着不肯撒手。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打湿她冷得青紫的脸,他眼皮重得睁也睁不开,两只僵麻的胳膊却死死抱着不肯松动。

第三个夜里头,他爹正同叔伯琢磨着三人合力生生掰开他两只胳膊,忽然那只苍白的手艰难地抬起,擦干了他脸颊的泪痕。

上天还算宽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