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拿手菜“蟹粉炒蛋”上来了,那是一盆红白相间、油光光香喷喷的蟹粉,大家都睁大了眼睛想看看清楚再动手,那蟹粉要比刚才的小毛蟹贵多了。“蟹粉炒蛋好吃、好吃。” 堂哥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先夸起阿娘的手艺来。
我暗暗地笑他们不识货,他们也太天真了,阿娘连小毛蟹都不肯多买,怎么舍得买蟹粉呢。我知道阿娘是用鸭蛋烧出来的,但蟹味实足,味道实在是好。那鸭蛋怎么会烧出蟹味来呢,听我慢慢给你道来。
首先,阿娘要准备调料,把生姜切成细末,泡在米醋里几分钟,再加一点鲜酱油和味知素,弄得有点像蘸大闸蟹的调料。再就是阿娘选用是上好的高邮鸭蛋,那蛋黄桔红的而且有油。蛋黄和蛋白分开炒,蛋黄成了蟹黄,蛋白像蟹肉。快熟时,倒入姜醋,翻两下就起锅了。那鸭蛋的腥气加上姜和醋,就成了蟹味道。外行一吃,保证上当受骗。我讲讲容易,但烧起来就不简单了,那全靠火候,也只有阿娘她知道。但我知道用鸭蛋烧出来的蟹粉,虽然卖相差不多,就是独缺蟹腥气。阿爸也会烧“蟹粉炒蛋”,味道和阿娘的也差不多,但蟹肓是黄的,输在卖相上。
对于炒海瓜子,我只是尝尝味道,吃起来太费时,要是有点老酒还差不多。我是在等蛎蝗(生蚝),那蛎蝗装在盘子里,上面扣了一个碗把多余的水滤掉。蛎蝗白里带黄一滩一滩的,一些人觉得有点肮脏,只是看看,不敢动筷。我领教过蛎蝗,我什么不敢吃啊,它不知要比毛蚶鲜多少倍。我挟了一只放在酱麻油里一蘸,嘴里一送。
“巍国阿哥,好吃吗?” 堂妹睁大了眼睛问我。
“没话说 ,你尝一只试试。” 我挟了一只给她。
只见她闭着眼睛,嘴巴一抿那蛎蝗就咽了下去。“有点毛蚶的味道。” 见她一吃,大家的筷子一齐伸了上来。
这时老面孔红烧小黄鱼上桌了,不过这碗小黄鱼是看看的,不能动筷。宁波人讲究吃剩有鱼(余) 。这碗小黄鱼是轮不到我吃了,因为过了年初五,我就回阿婆家吃饭了。
小时候不懂事,看到鱼端上来了就来迫不及待挟一条放在自己的碗里。大表姐就说这鱼要过了年再吃,这是宁波人的规矩。我们这碗小黄鱼,每天端进端出,摆摆样子,让你看看,吊吊你胃口。这样一直要看到年初十六,才好动筷子,要不是大冷天,早就变臭黄鱼了(那时冰箱是很奢侈的东西)。张妈也讲吃剩有余啊,她也就是把年夜饭的那条鱼,留到明年初一,就是一夜天的功夫。
小黄鱼是吃不着了,但新年里的“什落羹”(戳落羹、十六羹,宁波音)我是一定不会放过的。讲起“什落羹”,也算得上我家的一道名菜,说白了就是把过年时吃下的残羹剩菜,统统倒进一个大锅里,用小火煨过夜,第二天这大杂烩就成了香溢四周的美味了。“什落羹”是十几种菜混在一起烧成的,所以它的鲜我是讲也讲不出。
不一会儿,一沙锅黄芽菜菠菜肉皮蛋饺肉圆百叶包鱼肚线粉汤端了上来,当然还有几小片像云片糕一样薄薄的金华火腿肉,这意味着年夜饭快接近尾声了。阿娘讲这是全家福,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阿娘说蛋饺表示金元宝,肉圆好比团团圆圆,意思是大年夜大家一起吃团圆饭,明年大家一起发财。大表姐给每人盛了一碗饭,我告诉她我只要一小口,我已经吃到喉咙口了。
这顿年夜饭可以说是把一年的好小菜都吃遍了。但我有点弄不明白,阿娘为啥平时不烧这种小菜给我们吃,非要等到过年才烧。阿娘说有些菜只有过年时才能吃的,这样才有过年的味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不过年吃这些菜就没有味道了吗?我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很久以后,当我们天天能吃上过去年夜饭上才能吃到的那些菜肴时,我才真正地理解了阿娘的话。深奥啊)。还有一点,就是年夜饭的菜一点也不咸,我就怀疑这是不是正宗的宁波菜。阿娘讲年夜饭就是要你们多吃菜,菜太咸你吃得消吗。这我倒很理解。
年夜饭吃好已八点钟了。橱房间又热闹了起来,大伯母、二伯母、姑姑、大堂姐和大表姐都在忙着刷锅洗碗。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妈是很少进橱房间的。其它的人都围坐在客堂间喝茶聊天,今天大人要到很晚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