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年夜饭(2)宁波特色菜(1 / 2)童年记事首页

现在楼下热闹非凡,客堂里大伯、二伯、阿爸和两个叔叔正在谈论什么国家大事,现在是关于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问题。我在电视里见过他,这人留了个大胡子。我问阿爸他又不是关公,留那大胡子派什么用场。他告诉我,卡斯特罗说过,革命不彻底成功,他胡子就不剃。我就想剃胡子和革命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几个有工作的堂房阿哥和表哥也凑在里面。二楼几个堂房阿姐和大表姐在讨论读书问题,还要争论什么“我为人人和人人为我”,我搭不上腔,也不和我搭界。其实大人们在谈些什么我们没有必要去关心,吃才是最重要的。我只能和几个表哥、表弟讲讲话,我们年龄相仿,最主要的是想听听他们讲宁波乡下好玩的地方和东西。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大冷天上山打野猪猡,有一次他们还碰到了狼。我人那么大了,宁波乡下是一趟也没去过。

这时我姑姑的大女儿,大表姐说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请大家把圆台面翻好。其实我们这帮小孩早就坐好了,也没像平时那样吵吵闹闹,大家肚子早饿了,等着吃年夜饭呢。就座前我还特意将裤带(我还没有皮带) 放松了点,阿婆讲过吃饭时不能放裤带。

冷盘端了上来,但还不能动筷,楼下大人还没坐好。我打量起那只冷盘,它有五荤五素:荤的有醺鱼、白切肉、海蜇皮、雪雪白的鹅(好像醉过的)和白斩鸡,素的是烤夫、银丝加菜、红白相间的葱油拌老卜丝、碧绿碧绿的苔条油炒花生(宁波特色菜)和独脚蟹(名字好听实际上是发芽豆烧咸菜,发芽豆就是发财,宁波人讲究讨口彩)。

我知道有几只菜是姑姑带来的。楼下那两桌用的都是大腰盘,到了我们这一桌就换成了小盘子,每样菜只能放一点点,鱼、鸡、鹅没有一样超过六块的,一桌十个人怎么分得过来,好在我们宁波人吃小菜是很识相的。

望着那些美味的小菜,我不断地咽下涌上来的口水,而脑子里想的却是外公桌上的茅台酒。我想要是有点老酒吃吃福气就太好了。但老酒是不会摆到我们这一桌的,几个堂哥都快二十了,就是有酒也轮不到我吃。德明说过,年夜饭上拼的是速度,有了酒速度就上不去,菜就少吃了,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今天早上我看见阿娘斩白切肉,她的刀功不同凡响,那肉切得薄如纸片,都有点透明了。阿娘上盘的手势更是超人一等,那白切肉摆得如同万花筒图案一般,十分赏心悦目。我想拿一片尝尝,根本就无从下手。拿掉一片,我就再也拼不出这样的图样来。

不一会儿又摆上来两只小盘子,一只是咸菜露烤花生,另一盘是切好的皮蛋和鸡蛋,一只蛋好割出八块,盘子里摆了二十来块。

我打定主意只吃那些平时吃不到的好小菜,别的也就带带过,这是德明给我的经验。当我动了第一筷后,就立刻发现德明的想法不切实际,我差点上他的当,中他的毒了。那些普通的家常菜经阿娘手一弄都成了佳肴,一只不起眼的葱油拌老卜丝,味道好得我连筷子都放不下来。就是经常在外面高级饭店大吃大喝的四叔,也对阿娘的手艺赞口不绝,称阿娘可以到国际饭店去当大师傅了。

那醉蟹上桌了,是小盘子。总共只有八块,每一块带一只蟹脚,也就是一只蟹。我们十个人怎么够吃,阿娘也想得出。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那只盘子,他们倒不像我一样嘴馋,而是从来没尝过。二伯的大儿子,我堂房阿哥叫我先挟。我也就不客气了,挟了一块放在嘴里。阿妹看着我:“阿哥,蟹好吃吗?”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给她挟了一块,再给她旁边的堂妹也挟了一块:“醉蟹是生的,当心吃坏肚皮。” 听我这么一说,她俩就不敢动筷了。那蟹是用酒醉熟的,肉是透明的,像生的一样。阿妹把蟹挟到了我盘子里,我也心安理得。堂妹见她不吃,就把蟹挟给了她阿哥。堂哥正吃着蟹呢,他怎么好意思多吃,便把醉蟹给了我阿哥,他俩是同年最要好。我阿哥客气,又挟了回去,要他多吃一点。大概他们小时候孔融让梨的故事听多了。这样挟来挟去,最后这块蟹又挟到了我的盘子里。

不晓得他们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这几块小蟹还要你推我让,到最后那盘子里竟还留下一了块。我觉得好笑,我们宁波人吃小菜也太识相了,太要面子了。过了一会儿,大表姐又端菜上来了,在撤掉盘子前,总要把乘下的往我的盘子里倒(她知道我胃大),我也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大表姐见大家都不吃,便把盘子递了过来:“阿巍,拿去。”

“谢谢。” 我连忙把最后一块挟了过来。我阿哥在台底下脚踢了我一下,提醒我。现在时什么时候,我哪里顾得了。刚刚你自己装客气,现在晚了。还是德明讲得对,面皮老老,肚皮就饱饱。那一盘醉蟹有半盘在我肚子里,其实也只有半只小蟹。

炒虾仁上桌了,我的调羹就派大用场了。阿娘盛菜用的是盘子,而且都是浅盘子,筷子一戳就碰到底,卖相好看但不经吃。人家用筷子挟,一次只能吃一只,我用调羹一勺就是三、四只,放在嘴里,第二勺虾仁就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我刚放好,大表姐就把盘子撤掉了。

吃海参我也如法泡制,我满满地勺了一调羹,不紧不慢地放到嘴里,这次我也要瘩瘩味道(仔细品尝),真鲜啊。那海参滑滑的,几个年纪小的,用筷子挟了半天才吃到一小块。我嘴巴是慢下来了,但手不能闲,再满满一调羹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别人再想吃,盘子里只剩下几粒虾子了。我吃相难看点算什么,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