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结婚(2 / 2)童年记事首页

阿花的爸妈笑得嘴都有点弯了,他们开心啊,女儿嫁了个有钱人。阿花爸先讲话,无非是说些好听的,随后请大家动筷。大家先客气一番,让最年长的先挟菜,随后大家的筷子才跟了出来。

等人家一动筷子,德明就站了起来,那圆台面大他够不着,好吃的都在那一边。张妈拉他都来不及。其实德明早就等不及了,不是别的就是肚子在咕咕地直叫,饿得是头晕耳鸣,眼冒金星,腿脚发软。为了吃这顿酒席,他中饭只吃了一碗,饿了一个下午。

冷盘吃得差不多时,大师傅就开始炒菜了。他炒菜时手中的勺子不停地在锅里翻动,不断地弄出响声来。他一手拿着炒菜锅上下翻动,手中的勺子和菜一起跳动,大炉里的火还不时地蹿到锅里,如同耍杂一般。不过几响之后一道菜就上桌了,别看他一个人在炒菜,上桌的速度倒是相当的快。他徒弟在一旁帮帮手、把盘子里的菜摆摆好看。每上一道菜,那徒弟总要报一下菜名:糖醋小排,水晶虾仁,青菜蘑菇,清炒鱼块。这样总会引来一番夸奖:那师傅的手艺了不得。

“走油蹄膀来了。” 随着吆喝声,那油光铮亮、滚滚烫的蹄膀摆在了桌子的中央,迎接它的是七、八双筷子。和同桌的其它人相比,德明的吃相还轮不到最坏,那筷头上的功夫更是略逊一筹。人家的筷子像两把刀,稍微用点力,一大块连皮带肉便被瓜分了。眨眼的功夫,半只蹄膀就没了。德明又一次站了起来,这次张妈没拦他。德明把筷子当匕首握着,对准那半只蹄膀,一刀戳下去,再一拉,那半只的一半便被扯了下来。那走油蹄膀酥透了,还没挟到自己的碗中,皮肉分了家,掉在桌上。德明还顾得上什么吃相,一手将蹄膀肉捞到了碗里,另一只手抓起蹄膀皮就往嘴里塞,也顾不着嘴巴里烫出泡,便匆匆地把如此美味的东西咽了下去,遗憾的是仓促之间没有细细品尝那走油蹄膀。不过这样就消除了被人瓜分和抢走的危险,因为其它客人的吃相也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也就是书上说的大快朵颐。盆子撤走时,大家的嘴唇已是油光光了。

“糖醋大黄鱼。” 一条大黄鱼躺在腰盘里被端了上来,鱼身上披着一层橘红色、粘乎乎的汁水。那腰盘小了些,半只黄鱼头和半条尾巴伸出了盘外,两只黄鱼眼睛向外凸出。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鱼身上,吃大黄鱼的机会太少了,那如此美味的糖醋大黄鱼更是难得。鱼肉比蹄膀更酥嫩,单单靠筷子功夫是不够了,大家的筷子不停地在黄鱼身上乱啄,但塞进嘴里的却是小小的一块。你再看德明,他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了一只调羹,不慌不忙地用筷子当扫帚,调羹当畚箕,把别人弄碎的鱼肉通通扫进,稳稳当当地将满满一调羹鱼肉盛到了自己的碗中,再慢慢地享用。

转眼之间,大腰盘里只剩下了一只黄鱼头,一根黄鱼尾巴,连接头和尾巴的是一根被啄得干干净净的脊椎骨,而且这腰盘一直没撤。张妈早就警告过德明,黄鱼头和黄鱼尾巴千万不要去碰,因为结婚要有头有尾,看来在坐的都知道这规矩。

婚宴相当闹猛热烈,近六十个人的嘴巴一起工作,谁都不甘心落在后面,好像在参加吃大餐比赛。

婚宴忙到一半的时候,新郎和新娘就开始为长辈们敬酒了。打着饱嗝,腮帮子里忙着咀嚼美味的宾客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不少人执意要把阿花的酒杯斟满,这下可苦了阿花。她家穷,不要说吃老酒,就是平时烧鱼也舍不得放老酒,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劝酒。两桌酒敬下来,阿花的脸庞比两摊胭脂还红,好像还有点紫,舌头大了,脚花软了,神志也有点不清了。好在她的表妹一直搀扶着,她还分得清东西南北。也不知哪个国际海员出花头,要新郎新娘来个交杯酒。阿花扭扭捏捏地把手臂弯起来,穿进新郎弯曲的手臂,双臂交叉,有点像一节链条,就这样,两人伸长了脖子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在大家劝酒的功夫,德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趁机大吃大喝。别看我们还是孩子,但胃的伸缩性特强,绝不输给一般的大人。由于好几种菜同时在腮帮子里鼓动,所以他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反正咽下去的都是美味佳肴。听德明说,张妈为了凑足礼金,足足两个礼拜荤菜的一半钞票被她克了下来,所以德明肚里的油水是大大地缺乏,今天他要把老本吃回来。

婚宴的最后是发喜糖,每个客人两袋,一袋八粒什锦糖。发完喜糖,那些酒醉饭饱的国际海员就闹起了新房。借着酒劲,德明也跟着他们去看热闹。

那小房间被那套新式家具占据了一大半,闹新房的人是满满的一屋子,连身都转不过来。那套最新式家具是阿花的表哥替她打的,据说以欧洲式为样板,由她表哥设计,那个挑剔的海员修改了十几遍。一只五尺半的大床,只有床头板没有床脚板、放个弹簧床垫(席梦思),每天夜里弹上弹下,一不小心就摔下来。两个夜壶箱(床头柜),只有三只抽屉不能放夜壶,各摆上一只台灯装装样子。一只四门两面镜子的大衣橱,里面塞的是十来条真丝绣花被、半打鸳鸯戏水枕头、半打龙凤枕头,两条羊毛毯(进口货),衣服却没几套(放不下?)。梳妆台肯定是要的,因为阿花每天要梳妆打扮给海员看,房子太小,设计得小巧玲珑,有一块台板可拉进拉出,台上陈列着几瓶外国香水、面油唇膏和发蜡之类的东西。一只铺着花色台布的方桌,它的特点是可以翻出加长,能坐十二个人,我看它是没机会翻出伸长的,因为这样一来,椅子就没地方放了。它还可以拆卸,几分钟就能卸胳膊挪大腿(方便搬场)。那八只靠背椅是垫了海棉的,相当柔软舒适,这房间只容得下四只,另一半在橱顶上睡大觉。听张妈说打家具的木料是凭结婚证买的,连油漆一百元都不到。如放在家具店里卖,那套家具起码要八百块,听听也吓死人。

新房最显眼的嫁妆要算那台新式的缝纫机了。听张妈说是那个国际海员用“外汇券” (从国外汇款进来可相应地拿到一定数量的外汇券,可到华侨商店买进口和高档的商品) 从华侨商店买来的。别看阿花人笨,踏起缝纫机来还是蛮在行的,在生产组她就是踏缝纫机的。

闹新房的喧闹声响彻整条弄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吵架呢。那些国际海员大概平时在海上看不到女人,漂亮女人更是见得少,加上老酒吃得太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闹起新房来是穷凶极恶。新郎和新娘又是啃萍果,又是喂瓜子,但这些人还不放过他们,干脆要他们当着大家的面亲嘴。阿花哪里见过这场面,她差点哭了出来,还是她老公见的市面多,便搂着阿花在她脸上啃了一下。这样一直闹到深更半夜,这些人才逐渐散去,弄堂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二天一早,阿花总是低着头,好像在地上找什么东西,目光躲东躲西,不敢用正眼看人,和邻居打招呼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他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