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今天,德明隔壁邻居阿花要结婚了。张妈是新娘子和新郎的媒人,为了给阿花找男朋友,张妈没少费心思,这“十八只蹄膀”(做媒人)也不是好吃的。阿花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鹅蛋脸,大大的眼睛,上面是又长又弯的眉毛,挺而高的鼻子,还长着一只老人说的樱桃小嘴。但缺点是她脑子不管用,而且大大咧咧的。老人说她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她初中都读不下去,居委只好照顾她,让她在生产组上班。
但喜欢一包草的大有人在。吃(追求) 她的人是数也数不清,远近大大小小的单身汉,加上一些有家室的,都会有事没事会到生产组门口来逛逛,和她搭仙,碰碰运气,想占她的便宜。阿花也是个十三点,和阿狗阿猫(人人)都能搭上几句,撩得那些男人心里痒痒的,被她弄得饭吃不香,觉睡不好,痛苦啊,恨不得把她弄到手。但阿花相当清醒,她只是逗逗他们而已。婚姻大事,她只听她妈的。按阿花妈的说法:这些人是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她说得太好了。你想啊,癞哈蟆是多么的丑陋,而天鹅是多么的美丽。再说了,在新城隍庙,癞哈蟆的蝌蚪一分钱好买一小网,十来条。一只天鹅要多少钱我们想象不出,但一只白乌驹(鹅)价钱我们还是有点数的。
凭着自己漂亮的脸蛋,她一心想嫁个如意的郎君,就像张妈说的要“郎才女貌”。作为师傅,张妈替她介绍了不少男朋友,但一直没成功。她看不上人家有各种理由,但人家嫌她的原因却只有一个,就是她缺乏教养。她书读得太少了,而且家教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只要和人家交往几个回合,就要露马脚。人傻呼呼的不说,她讲话粗鲁同时浑身都在动,笑起来就更加形容不出了。我觉得看她讲话很滑稽。后来经张妈□□,她总算有了点起色,初看上去还算是有点文化的人。
一年前张妈又给她介绍了一个,是个国际海员,人好看又有钱,听说是张妈的同乡苏州人。这次她学乖了,谈朋友时多听少讲,因为张妈告诫她:言多必失。好在那个海员要经常跑远洋,见一次面也实在不容易。他们只看了几场电影,逛了几趟马路就把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那天这个国际海员上门,阿花特地带他从前弄堂走,让男朋友看看这里的好房子,同时也好在邻居面前抖抖威风。那个海员上身穿一件南洋菠萝衫(后来菠萝衫便用英语,称T恤,即T字形衬衫),下面套了一条米黄色飘飘裤,脚蹬一双牛奶色皮鞋,弄得像个南洋华侨,有点像哪个电影明星。他一手拎了一篮水果,一手提着一盒糕点。阿花更是装模作样,走路时上身是纹丝不动,步子迈得像在舞台上,脸上还堆着微笑,装出一付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她男人常年在海上跑,一年有六个月不在家住。阿花妈怕她一人在婆家吃亏,听说他家没出嫁的姑娘太多,就要他们把新房安在这里,和公婆分开住,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张妈和她们讲明了,这不算倒插门,只是为了照顾阿花。
今天他们在阿花家办酒席,请了不少亲朋好友。午饭吃好没多久,那个厨师带了一个徒弟就来了,还用黄鱼车拖来了两只炒栗子的大煤炉和厨房用具。那两只大煤炉放在了天井里,旁边放个小台子,上面拉了块雨布挡挡风,便成了临时厨房。天井里有好几个洗澡、洗脚的大木盆,装满了鸡鸭鱼肉和各种疏菜,木桶里的蹄膀就有十来只。那几条大青鱼在木盆里不断地翻身摆尾,弄得地上到处是水。地上的那只鸭知道日子不多了,在“嘎嘎”地直喊饶命。听张妈说,那个海员朋友多、有门路,这些菜都是他弄来的,男家只是在这里借个地方摆酒席罢了。
那个大师傅嘴里叼了支烟,在一旁指手划脚,叫他徒弟干这干那的。徒弟拿了一刀,从网线袋里捉出一只鸡,顺手将鸡头颈一拗,用刀轻轻一抹,鸡血就喷到了一只大碗里。等血放光了,他把鸡头往翅膀里一塞,随手把鸡扔在了一边,干净利索,那只鸡躺在地上是纹丝不动。不像上次张妈杀那只倒霉的小公鸡,那刀在它脖子上抹了好几个来回,就像锯木头一样。这小公鸡生命力特别强,放完血还扑愣着翅膀上蹿下跳,一会儿在原地打转,一会儿又站稳了瞪着鸡眼恶狠狠地盯着张妈,它还没活够啊。这样一折腾,那盛鸡血的碗便翻了,弄得到处是鸡血,张妈是狼狈极了。看来杀鸡还要点真功夫。
他杀完了鸡又宰鸭,接着又杀鱼,干得是有条不稳。等他把下手活干得差不多了,他的师傅就出场了。只见他套上一身白白的厨师服,戴着一顶高高的看上去有点滑稽的厨师帽,显得有点头重脚轻,拿了一把大切菜刀(菜场里斩肉的那一种),在一根铁棒上来回蹭了几下(起磨刀作用),随手抓起一条大青鱼放在一个树墩子上(用作砧板),他左手捏住鱼尾巴,手起刀落,“啪啪啪” 几下,那鱼就成一片片了,那才叫真功夫啊。
徒弟把两只炉子捅开,那壶开水用来退鸡鸭毛。一个炉子上架起大蒸笼,另一个炉子放上个大铁锅。他拿起一个火油桶往锅里加油,看样子有十多斤,够五口之家吃上半年了。然后他把油盐酱醋、味之素和其它调料都摆到了桌子上。那些东西不是装在瓶子里,而是放在无边的搪瓷碗中。
厨房里有不少人在忙,张妈也挤在里面凑热闹。天井的大门口有不少小孩围在那里看,对他们来说就是看看这些美味佳肴也是一种享受啊。
四点不到,客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阿花家房子小,只容得下一张圆台面加一张方桌,二楼前楼和楼下客堂间便腾出来让他们再摆三桌。后来一点人头,五桌坐不下,第六桌就摆到了德明家里。德明那只铁架子小床又掀了起来,靠边站了。他们办宴席的家生(什,用具) 不少都是向邻里借的,我家那只可折叠的圆台面昨天就被阿花妈搬了去,邻居有的借椅子,有的借碗筷和大盘子,德明家的那套平时舍不得用的新碗肯定献了出来。所以摆到台面上的都是长短不一的筷子,大大小小的碗和形状颜色不整齐的碟子。
张妈自然是座上客了,德明爸不愿抛头露面,张妈就想让老二陪她,因为他讲文明懂礼貌,想不到他还怕什么难为情,不愿去凑这个热闹。这个位子就被德明抢了去,上桌前张妈警告他:吃相好一点。
等双方的家人和宾客就座后,阿花妈搀着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真漂亮”,在座的无不这样称赞阿花。阿花今天烫了发,头戴一朵花,化了妆,除了口红,那脸颊上还涂有胭脂,红彤彤的像两只红苹果。不过德明总觉得有点别妞,说她脸上那两摊胭脂远看还可以,近看有点像西郊公园的猴子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