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笑了一声“我门下也养了一个剑客,边阆,剑法是出奇的精妙绝伦,不如让他和这位姑娘较量一番,至分输赢才下炙台,如何”一番,至分输赢才下炙台,如何”
陈絮舟没等柏无相出声就率先回了“这听起来很好,那这位姑娘?”她余光落在殿上那一抹零落的身影上。
陈絮舟转头,悄悄眯着眼笑着弯了弯手指向她打了个招呼。
“至于这个中容国的美姬,高旭兄还是留着再跳几曲流水好了”柏无相扫了一眼絮舟,眼神如同高高落下的羽毛一样瞬间掉落,轻轻慢慢。
一双歧头履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颤栗的滋滋声,她心里微叹了一句可惜,这鞋是小年精心挑出来让她赴宴的,连夜秀了梅兰竹菊,结果还没穿几个时辰就要被这铁板烧糊了,估计回去后小年肯定要气的跺脚。
她弯腰向对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儿,脸上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艳丽。
高旭身后缓缓走出了一个看上去瘦削羸弱的中年人,束着灰色的巾帻,腰间配着一把黑色的剑,手里还拿着酒樽,面色因饮酒而潮红,不类武士,倒有几分穷酸文人的样子,他一口而尽杯中的酒,猛地将杯掷于地,利落的抽出剑,拖着剑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寒铁磨于地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陈絮舟也缓缓抽出了剑,剑的寒光照映在她的侧脸上,仿佛是清淡恬美的月色洒落在皑皑雪地上,空中还下着细细密密的雪,月色和细雪揉杂成浑然天成的泠冽之色,教人醉倒。
他迅疾地向前冲出,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朝她刺来,如蛇吐信般直刺她眉间,一改之前颓败之色,锐不可当。
她抬剑一挡,身形一瞬变动,轻轻点地侧身避开,只是今天穿的是一条千褶百迭裙,下摆艳丽厚重,转身时如同盛开了一朵繁华无比的花朵,好看是好看,只是一个侧身便被那楚逊砍下一侧裙角,显得颇为狼狈。
但还没等高旭得意地笑出来,陈絮舟就踩着被割断的裙角腾空一跃,泠冽的剑光从她的手腕间流出,逼近楚逊的胸口,速度极快,却只是极为克制地在他衣襟划破一道长长的痕。
楚逊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眉头紧皱,认真的打量了好几眼面前的女人,他转瞬便横削过去,离得近了却挺剑一挑,打算趁她来不及防备便卸下她的剑,却被她举剑一击,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台下的宾客都看直了眼,连酒也不喝了,握着酒杯半张着嘴愣愣看着台上的两人。
卫冯忍不住叫出来“公子,没想到阿絮还有这几招呢,这么厉害,以后我可不敢惹她了”又喃喃而语“不过这看起来也不是吃白饭的,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当然,他高旭的门客肯定是不如公子的”
柏无相却没答话,眼睫垂落,俊朗的面容上并无什么欢欣的情绪,桌下的手深深攥紧了。
陈絮舟一套剑法使得的确巧妙,四两拨千斤似的轻易,似乎能将周身严寒剑气都化为柔和春风,身形灵动飘逸,如云絮般拂动,但剑意又刚健笃定,灵气漫溢,好似漫天飞雪,花落流水。
几招下来两人的动作都缓和了下来,但是实际上却还是暗潮汹涌,外驰内紧,铁板几乎要将鞋底都要烧焦了,发出了令人难受的糊味,吱吱作响,给这氛围增添了许多的紧张。
突然匝地寒光四起,雷霆疾发,原来是楚逊骤然间使出了绝招朝她斜刺而来。
她的发带被挑落。
玲琅满目的猫眼石如下雨似飞散出去落在炙板上,她那条红色发带也被剑挑落丢弃在炙板外的石板上。
她一头秀发散飞在空中,如云翳飘逸,头上只剩下了珍珠珐琅,看起来少了愈多近乎攻击性的艳丽,而多了几分清纯明亮。
就连高旭也眼中一阵惊艳之色划过。
但还未等他追她而来,她随先一个后下腰躲过他的剑,然后身形一转,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手腕间那一抹清亮却已经抵到他肩头。
哈哈哈哈你大哥还是你大哥。
“你输了”她眨了眨眼睛,这场比试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若是这个楚逊再有本事一点或是再小心一点估计她就下不了这炙台了,鞋底已经快要烧尽了,灼热的感觉搅得她心烦意乱。
台下的叫好声如同热浪般向她袭来,宾客纷纷拿起手中的象槲折扇敲打助兴起来。
她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头,放下剑,快速的走出炙台,转身用视线去寻找柏无相。
他在那么多面目模糊欢呼雀跃人的哄闹声中间,她却一眼就找到了他,她朝他弯眉开心地一笑。
落败的楚逊如同杀红了眼似的困兽般颤抖着手,站在原地并不动弹,似乎仍旧无法接受输了的事实,烧红的铁板开始烤噬皮肉,发出奇怪可怖的味道,他却没有痛楚般浑然不觉。
失了面子的高旭咬牙切齿的叫道“废物,还在这丢人现眼干什么”
楚逊面色一变,似乎从惘然若失中清醒了过来,但下一刻这个看似落拓的文人剑客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转身抬手就使了力气将剑狠狠向陈絮舟掷出。
陈絮舟只觉得周围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巨大悲惨事件之前那种通常会发生的安静之中,所有的笑脸,所有的叫好,所有舞动的手臂一瞬间都陷入了静止。
她看到了柏无相遂然变色的脸,他一双桃花眼里明明装了一潭安静寂寥的春池水,但现在彷佛有人重重的朝这潭静水中掷下石子,激起了一番重重的涟漪。
她看见他慌乱的直起身,掀翻了面前碍路的桌子,似乎跌跌撞撞无措想要朝她奔来,似乎是这静止的场景中唯一变换的景色,但是却一点都不像那个悲喜不形于色的柏无相。
陈絮舟转回头,看到了朝自己掷来的剑,近在咫尺的剑,无处可避,无路可逃。
心里只有重重一声骂,真他妈的倒霉。
陈絮舟在白云边等的都要发霉时,终于等到了这次行程的金主大人物,来自汝南豪门的小柏公子柏无相。
她是个十八流剑客,但是靠着她老爹第一剑客的名气,和她姑姑一道四处招摇撞骗,倒也没有露馅过。
从此无比顺利地,在一年之内刷到,业内剑客顶级认证之权宦豪富出游随行榜榜三!那可是榜三啊,基本上榜前三十的剑客都是干着陪游的活,报着杀人放火的价,过这都是吃牛肉面只吃牛肉的日子啊!
可是在她登上榜三前一天,她那个一句真话都没有的小姑姑却在偏僻小国遇上了一个口笨拙舌的男人,昏了头动了心,高高兴兴地挽袖作羹汤,从一个魅力十足的江湖女侠客变成一个庸常妇人。
她受不了小城吃了睡的无趣日子,乘着夜色留了条子跑了出来。
重拾旧业后,失去了小姑姑这个帮手,接单就要慎之又慎,这个小柏公子就是他第一单的大肥肉,而且这块肥肉是上好的五花肉,红烧诱人,色泽光亮,美妙至极。
小柏公子本名柏淮宁,字无相,是汝南望族柏氏的嫡长子,柏家是汝南最为显贵的门阀家族,他父亲是当朝太师,母亲则是太后最宠爱的郡主,出身极其煊赫。
他在外边被人称为‘白玉公子’就是因为他面冠如玉,颜如舜华,说通俗点就是一眼扫过去,大把好看的人里面最好看的那个少年就是小柏公子,柏无相。
这次他是从汝南回云秦国都皓京,但奇怪的小柏公子要绕一个大圈,绕道天水白云边,并希望陈絮舟可以从这里开始护送他。
说起来是奇怪的很,明明坐船十日可以直达的路程,偏偏要往西边绕一个大圈子,走上一个月。
但她倒也不在乎这个,这年头还不许有钱人有一两个小癖好了嘛。
一年的剑客生涯,陈絮舟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富豪官宦了。
有的必须喝玉泉山的水,所以得额外拉十七车水,喝不完?不好意思我们家老爷洗澡也是要用这种水,有的无论如何也要带上自己养的七条鲤鱼和一棵老槐树,有的怕人袭击全程化女妆,那位大爷全程扮的还挺开心。
小柏公子这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奇怪了,而且护送的价钱是按日子算的,有的额外赚的钱,傻子才说不啊。
再者说,小柏公子还带着约莫二十多人的随行,要是遇上什么危险,陈絮舟她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也是她接下这单的主要原因。
当她看见那个眉目疏朗的少年走进店里时,根本就是看见了一座漂亮又善良的金山自己走来啊,金山你辛苦了,还要自己走。
这世界在这一刻是多么烂漫又美好啊。
成为世上第一有钱的剑客梦想终于要实现了吗,从小开始做的买买买完全不用担心的美梦要成真了嘛!
啃了差不多两个月烧饼的陈絮舟眼含透明不存在的热泪,决定一定要把小柏公子活着送到付尾款那天,并且要一路上发挥狗腿子潜质,争取人家也许存在的回头客想法。
即使是老板娘,见这种神仙人物也不免俗气地满脸堆笑凑到他面前,笑的像她二八年华时遇见了心上人“这位公子,哪里人啊,可是要歇歇脚,小店什么都有~”
“长相思,三盅半”他突然启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如冷玉振地,冰川消融。
就是他了,陈絮舟一喜,当初安排接头暗号时,柏家仆人传话“我家公子说白云边的长相思有名,喝不过三盅半便相思流泪,就定这个吧,长相思,三盅半”。
她一路小跑到那个貌似仙子的小柏公子面前将将停下,笑的眉眼弯弯“我叫阿絮,是你的随行剑客,我会拼死护你平安无虞,无灾祸之忧“
他似乎一愣,抬眼看她,慢慢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不过这笑,更像是好笑,讥讽和漫不经心,像一只蛰伏的猛兽看见一只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小老鼠。
他募地开了口“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你不要害怕,我会陪你爱这个世界的。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