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罗绮见她一直低垂着头,后又夺扇而去,心下一阵尴尬不解,难道是自己有何不周到之处唐突了她,思忖间目光却紧随着她一刻不离。罗绮追着那抹给他造成心动的背影,一束海藻般的长发轻轻摆动,腰肢娇软,好似垂柳轻浮在水面,道路两旁的花影树影落在她纤瘦的背脊上,仿佛都有了动人的颜色。
后面有人赶了回来,呼唤着他,催促着他下山,他只当充耳不闻,似乎不愿就此离去。也许是他的心思被梵王宫殿里的神佛看破,那位小姐竟真的转身来瞧了他一眼,那含羞一笑,虽隔得远了,却能直抵人心底。
只是一瞬,他无法看清她脸上的五官,但他可以确信,在平常脂粉堆里定是万中挑一的人物。环佩声几不可闻,那淡淡的茉莉清香仍在鼻尖萦绕,他心满意足地扬起了嘴角,转身下山而去。
寺院坐北朝南,分中、东、西三路,香火正不断从中、西两路的上方袅袅升腾。正殿大雄宝殿前善男信女们忙碌着进进出出,焚香祈愿。宝殿重檐庑殿殿顶,黄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上檐额题“清静庄严”,下檐额题“福海朱轮”。石云岫恭恭敬敬地参拜各路神佛,并嘱咐紫菀在每个化缘箱内放入香油钱。愿在世的逢凶化吉,愿往生的早脱轮回之苦。
观音殿是全寺的最高处,不言而喻里面供奉着的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敛目合十,妙相庄严。石云岫参拜完观音殿,那本就尖弯瘦小、行动不便的三寸小脚儿已是疼痛难当,正待要去斋堂休憩片刻,一位小沙弥阻挡了二人的去路,双手合十,口念阿弥:“石施主请留步,释可真老方丈邀您前去方丈院一趟。”
石云岫惊诧万分,自己与方丈并不相识且初次来这潭柘寺,方丈又怎会知晓并在芸芸众生中一眼认出自己?石云岫虽同紫菀一起跟在小沙弥身后,一双杏眼却不住的四处张望,内心泛着波澜。耳边殿法会上众僧齐声诵经文的声音、敲击木鱼发出的金属响声逐渐飘渺模糊,周身景致与殿堂所见迥然相异,庭院式建筑,幽静雅致,碧瓦朱栏,还有假山流泉,泉水从假山顶部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中淙淙下流,倒真是别具一格。
眼前的释可真老方丈神色安详,眉毛、胡须皆已花白,若是有头发那也必是雪的颜色。虽已至耄耋之年,却有着返老还童般的皮相,面色红润。在石云岫暗中观察这位得道高僧的同时,老方丈正不紧不慢地煮水煎茶,动作既娴熟又优雅的恰到好处,该倒进茶杯中的水一滴也没有留在其它不该留的地方。
等到茶水入杯、杯在人手时,老方丈才缓缓将来:“石施主是信佛之人吗?”老方丈的声音洪亮的如同敲击大钟似的,但所问却得来另一反问:“如何才算信佛之人?”
“禅宗之根本,心即是佛,佛海无边,唯信能入。信心清净,则生实相,这便是真信。”老方丈一壁信手抚须,一壁解说禅意。“石施主踏足凡尘尚短,涉世未深,恐还达不到真信之境界。”
石云岫确实对这佛门教义一知半解,当下也无辩驳之词,谦卑有礼地说道:“还请大师指点一二。”老方丈满意地点点头,并用手示意石云岫用茶:“心随欲动,相由心生,人因欲而有无尽之痛苦。人在世上行走,享受欢愉不过片刻,就如同这杯茶一样,没有人喝便很快就凉了,一凉人就抛弃它,重新沏上一杯新茶。”老方丈停顿了会儿,喝掉手中香茗后才继续道:“石施主谨记老衲所言,日后必能助施主脱离苦海。”
老方丈说的一番话对任何一个受过良好家庭教育且饱读诗书的人来说是很容易理解记住的,但并不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参透了悟的,要他们放下比普通老百姓更能轻而易举获得的权势地位、富贵温柔乡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