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2 / 2)娆夕首页

银翮心头一暖,点点头:“好。”

“你就别操心别的了。”罗刹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据我所知天妖二族理应是血海深仇,如今妖王与月神大喜,你两边都得防着。”

“你不刚才还说,敢坏我喜事的都不要命了吗?”银翮叹了口气。

“确实如此。”罗刹点点头,“可是像那条臭长虫一样的还不知有多少,若隔三差五冒出来搅和一通,即使不成事,也够你烦的。”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银翮又长叹一口气,将心中之乱一并说了出来:“石头也说他内心担忧,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担忧些什么。在我看来,是因为根源仍是乱的。如你所说,天妖二族理应不共戴天,那日天帝说要与我族结盟,连千魅和蛮它都心存芥蒂。天帝立了先妖王碑,下了罪己诏,对我妖族算是给了说法,可天族一众又何曾真的豁达?无非是天帝的意思,他们不好有悖,说白了只是被强压住了心底里的意见罢了。昨日我站在贺礼堆里发懵,恍惚间险些要相信这四方祝福之声了。可这祝福太单薄,是经不住推敲的。”银翮垂眸,“亦如你所言,只有不要命的才会来坏我喜事,因为我有伸伸手就拍死一大片的本事。可杀戮是最粗鄙的手段,力量是能压制反调,却无法得到信服。根源在于人心,我想以德服人,却奈何千古恩怨早已筑成众生心中的成见。”

罗刹的神情也深邃了起来:“璃凰当初便是不曾想过这些吧,他只想以绝对力量去统治众生,事实证明苍穹不容如此。我后来想过,苍穹大抵是道义的最后一层制裁。小人之丑恶滋生了璃凰心里的大恶,而以恶制恶终究是道义不许的。所以你是对的,力量解决不了根源,德行才能。难是难了点,但至少是对的。”

银翮苦笑:“天界有个红七,至今仍在抓我身份的把柄,明着指责月神失统,她言行虽鲁莽无状,却不知道出了多少上神上仙的心声,一想到这层我就脑子疼。三言两语、一朝一夕是无法令他们改观的,只能日复一日地积攒,慢慢地证明自己。而这一日又一日里,还得防着歹人主动迫害。最让我头皮发麻的,就是我必须善待这些迫害,你明白吗?我只要杀一人,就是杀众生。”她也不等罗刹反应,继续说道,“记得我初觉醒鬼灵之时,一味地躲藏起来,只想隐姓埋名、与世隔绝,便是因为证明自己实在太费劲了。不过,彼时我自己都不信自己,心中彷徨,故而懦弱。”

罗刹看着她:“你知道我被封印这十七万年都在干什么吗?”

银翮暂时收了思绪,颇感兴趣地支起了脑袋:“你说。”

“起先是很漫长的一段痛苦,千年?万年?总之很久,便是此刻回忆起来,也仍觉得万劫不复。”罗刹定定地望着一处,“整日对着那片阴沉的海底,能做的,便是反反复复地回忆活过的那千年。那千年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桩桩件件我都琢磨过万遍不止。时而淡然,时而又恨绝。即便如此,我仍不觉得自己真都想明白了。我被囚于天罚,仅能在每日卯时释放一刻自己的气息,我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不知所云。后来我捏出了幻境,幻境既是我所创,便是我想有什么就能往里造什么的,可你见过的,那里头一片空白。”他顿了顿,“我始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知这是因为寡淡,还是因为自己空空如也。我无数遍地质疑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多半已经疯了。”

银翮心里感慨,一时语塞。

罗刹看向她:“后来结识南枭那小子的时候,我全然只有兴奋。我发觉世上有了我的同类,我开始好奇你,好奇三界变得如何,以及最原始的那份不甘也一涌而出,我也开始好奇璃凰变得如何。直到真的认识了你,我反倒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银翮心中一动:“嗯?”

“南枭那小子最初出现在魔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被愤怒填满的。我大抵能猜到三界将如何说我,而南枭当时宁愿接受我的力量,与三界为敌也要复仇,可想而知他绝望到了什么份上。”罗刹说,“可你记得你第一次在魔渊见到我的时候吗?他心里忌惮我,不许我靠近你,你呢,也怕我伤害他。我存世那千年,见识的尽是丑恶嘴脸,如此相护之情,从未有过。你虽是为了救南枭才帮我破了封印,可从另一方面来看,你相信我,我亦为之动容颇深。”

话到此处便肉麻起来,银翮不习惯地撇撇嘴:“相信你可说不上,你不知我有多怕自己被你骗了,我心想着万一你真是祸乱三界的大魔头,哪怕跟你同归于尽也得把你杀了。”话虽如此,可银翮心里知道,她能重燃希望、正视自己、重获勇气,皆要归功罗刹。

罗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银翮皱皱鼻子:“然后呢?”

“然后不就是重回三界了吗?一如我自己猜测的那般,当年的黑锅只是我独自背了,不过众生的怨恨总要有个出口,这骂名我背得并不算冤枉。”罗刹淡淡道,“紧接着便是你带着傻小子那一帮人过来找我,我从未想过,真会有人愿意听当年真相。我意识到,我看重你是我的同类是因为我太过孤独,而我之所以会看重同类,是因为一直以来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就是异类。是你让我明白,世间本无异类,该纠正的是众生的偏见。”

罗刹这话说得银翮心头发酸。

“于是不知不觉间,比起同类,我更想成为你的同伴。你、你们,让我忽而反应过来,身怀力量并不为了毁灭,而是为了保护。”罗刹认真地注视着银翮,“愚昧众生,我真不恨吗?璃凰的一成不变更是让我失望透顶。可是银翮,是因为你我才觉得,毁灭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你现在所做所想的,或许才能纠正根源处的错误。”

银翮心里动容,却还是忍不住自嘲道:“我自己都还乱着,迷茫无措。”

罗刹凝视着她:“饶恕。你是在让众生,包括你自己,学会饶恕。道虽阻且长,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

银翮愣住,霎时间犹如醍醐灌顶,猛地清醒了不少。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罗刹,哑然一刻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这场推心置腹的谈话之后,是一小段平静的日子。多罗城的修缮工作被南枭没日没夜地赶完了工沉冥宫一众妖族日夜防备,也没见什么蛇妖同伙来寻仇蛮它隔三差五会回一次沉冥宫报平安。就这样,离着银翮与夙川的喜日一天一天地近了。

直到喜礼前一日,南枭和一众妖族紧锣密鼓地布置完了沉冥宫、整理好嫁妆之后,为银翮在正殿又张罗了一场晚宴。酒过三巡,沉冥宫陷入酩酊。

南枭失神地望着银翮,双目通红,眼眶湿润。

银翮坐到他身边,想宽抚几句,却又不知说点什么。

南枭不再看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沉沉道:“有段时间我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了,对你究竟是什么情感。可有一样是始终能确定的,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开心,也希望能长久地陪伴着你故而究竟是何情感也不必想得那么清楚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家人。你依然在,便是足够大的福分了。”

“哥哥”银翮也百感交集。

南枭笑了起来,笑容间却难掩苦涩:“哥一直在。”

这场酒宴,狂欢与孤独在推杯换盏间融为一体,赐予众人一场完整的醉。

喜礼这日,天未大亮,千魅领着狸族上下就开始帮银翮装扮起来。嫁衣是一袭正红锦袍,流光溢彩,衬得银翮肤白貌美、沉鱼落雁。银翮望着镜中的自己,羞涩之下,紧张不已。

可娶亲的队伍并未迎来,而是迎来了蛮它负伤、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了沉冥宫,带来了一个震骇众人的消息凰元君越狱出逃、夜袭天宫,天兵难挡其袭,死伤惨重月神与之交手于天宫门外,战神领重兵支援过去时,月神与凰元君,双双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