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必将饱经霜雪的一生，他原本就打算一个人走。

“好。如你所愿。”

于是他端腕把笔拿起，刚龙飞凤舞地在和离书上写下一个“李”字，书房外便传来一声尖叫。

是阿灵的声音。

“王妃！！！有刺客！”

话音未落，窗外便翻进一身裹黑袍之人。那人手里拿着出鞘的长剑，干脆利落地朝书案这边刺来。

李佑鸿侧身护住何挽，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才拿起蜡台迎上那刺客。

书房内没有趁手的武器，不过三回合，李佑鸿便落了下风，他不停躲闪后退，不多时已是退无可退，闪着寒光的剑直朝他小腹刺去。

一旦得手，李佑鸿怕是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身后的书架突然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下倒来，沉厚的古籍噼里啪啦地砸落，刺客急忙一躲，李佑鸿趁机就要夺剑，两人撕扯之间，一齐被倒下来的书架砸进了满屋飞扬的尘土里。

烛台倒了，满地的书都燃了起来，何挽方才使出浑身解数推倒了数个书架，此时已经没了力气，摊在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刺客整个人都被死死地压在了书架下，李佑鸿的上半身还露在外面，不过方才数本典籍砸到了他头上，此时似乎是晕了过去。

火烧得越来越旺，鼻子里呛得都是烟，耳边一阵嘈杂，何挽却已分不清是什么的声音了。

似乎是人声，也似乎是水声，朦胧间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有人在一旁大声地哭喊。

再醒来，已是在月满阁的床榻上了。

阿灵候在帷幔外，一听到声响，忙跑了进来，看到自己家小姐微微睁开的双眸，当即喜极而泣，一下扑到榻前，“娘娘，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何挽抬起手拍了拍阿灵的背，笑了笑，“傻孩子，哭什么？”

她如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可笑起来仍是明艳动人的。

大康朝没有那么多讲究，女子未出阁前也可以见外男。

太子与秦王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并未施妆，穿得素净，侧坐在荷塘边看鱼。

太子眼前一亮，敲了敲手中的折扇，称赞何挽道：“骨中自有颜色，皮上何需妆画？”

不过何挽未将盛赞她的太子看进眼里，所有的心思都被太子身边站着的秦王吸引了去。

秦王李佑鸿并未言语，对上何挽痴愣的目光，也仅是微微俯首示意。

当日春宴，太师府中人声沸鼎，李佑鸿静成了一道最别致的风景。

柳絮飘飞，他立于微风中，面无表情，周身围着一众想要攀龙附凤之徒，也不屑于周旋，傲慢地一言不发。

瞧起来与那些矜贵的皇族贵子一般无二，何挽却没来由地觉得他是不一样的，觉得他胸怀天下，满腹愁思。

少女怀春，一见倾心。

何挽阖眸。

过往种种心动，是她该忘记的时候了。

阿灵扶着何挽起身，又给她拿了水来，喂了几口，才道：“娘娘，殿下被砸坏了腿，此时还没醒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何挽摇了摇头，“不想去。”

阿灵一怔。

小姐她一向最要紧王爷的事儿，这会儿醒了怎么会不肯去看王爷一眼？

她试探道：“……娘娘？”

何挽不想再提他，“阿灵，唤几个丫鬟来给我梳妆罢，我想去王府的花园里走一走。”

□□的花园是顶好看的，里面还有一方养了许多鲤鱼的池塘。

如今不再多看上两眼，和离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

午时三刻，艳阳高照。

太子殿下心系胞弟，携着厚礼到秦王/府探望。

声势自然是一如既往地浩大，数十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里头满满都是上好的补药与祈福的经文。

马车停稳了，又是两个撩帘，一人侧跪着当人凳，太子打扮得是玉树临风，翩翩下车，手中折扇慢悠悠地在胸前扇着，好不惬意。

倒不像是来探望病人，更像是来郊游的。

门口是秦/王府的管家领着一众家仆在候着，见了太子，皆是跪地行礼。

太子的眼珠转了转，打量了一圈，嘟囔道：“怎么不是王妃来迎接本太子？”

管家回话：“太子殿下不知，王妃她也受了伤，这会儿还修养着呢。”

闻言，太子面露失望之色，道：“那看来今天是见不到王妃了。”

“哎……也罢。”太子微微抬手，示意免礼，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样子，“带着本太子去见见三弟吧。”

已经过了将近一日，秦王殿下还是没醒，且牙关紧闭，药也喂不进去。

满屋的仆从候在两侧。

床幔拉开，太子坐在榻边，兄弟情深地摸着秦王的手，一脸欲哭无泪。

“三弟啊，真是命苦，怎么好端端地就遇到刺客了呢？”太子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不过你放心，大哥我已经在着手彻查此事了，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闻言，躺在榻上的秦王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被太子摸着的手也微微动了动。

太子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床榻上摔下去，“他、他、他动了。”

“……三弟这可是要醒过来了？”

屋子里候着的奴仆闻言连忙也围到了秦王榻前。

只见那榻上的秦王苍白隽美的脸上布满愁云，蹙着眉头，小幅度摇动着头，似乎是想从什么噩梦中抽身一样。

他的唇先是抿了抿，然后颤抖着轻启，虚弱而惊慌地唤出了一个人的闺名。

“挽挽……挽挽！”

这两个字缠绵在他舌尖，梦呓似的。

偏偏语气甜腻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怕不是活见了鬼，秦王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