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之寒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周围是茫茫苍蓝,无边的、混浊的沧澜。
视野内,除了自己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生物。
胸闷使我缓缓吐出浊气,顷刻便纳入冰凉的水。
呛溺强烈刺激神经,我下意识挣扎,得到的反馈却是拘束感。
无数坚韧的海带,同钢丝绳一般坚硬,像仙人掌一样带刺,胡乱缠绕于躯体上,使用利爪猛抓也挣脱不开,越是使劲扭动摆尾,便缠绕得越紧,刮擦掉皮肤的鳞片,血腥味渐渐飘荡开来。
我是一条负伤的蛟龙,为何负伤,早已忘记,为何在此,也不清楚。
窒息带来的头痛眩晕时刻提醒着我,我的处境堪忧。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四肢虚脱无力,鳍尾破碎支离,精神颓废低迷。
悬浮在液体之中,海草拖拽着沉重的躯壳,不断下坠,下坠,若鸿毛扬空,依风傍雨,如浮萍宛转,随波逐流。
距离水面仅有区区数十米,或许再努力一下,就可以离开这个荒芜的地方。
但我已经累了,好累好累。
身体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昏沉,触须与毛发缭乱双目,痛楚渐渐模糊,意识慢慢消散。
轻轻舒出胸中的余气,我已准备好迎来落幕。这方水域,将成为我遗骸的安息处,灵柩的理想乡。
在生命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刻,我选择仰望天空,就以这样的姿势,为自己保留一份体面,从此坦然而去。
阳光穿过碧玉般的水潭,折射出绚丽光晕,金堇细尘随意弥散。波涛之上,是蔚蓝的天空,与奶白的云彩,没有树影浮动,也没有飞鸟惊鸿,有的是岁月无声,日子悠长。
别了,世界,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
合目之前,我看见一抹橘红划过天际,飘到水面上,荡起点点涟漪。
那是一片美丽的花瓣,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却很鲜亮,之前还停留在枝头的时候,定然光彩夺目,甚至都能想象到它带有清丽的芳香。
生长于荒野中的花朵,正值芳华,却没世无闻,独自凋零,落水作尘,若是盛开在花坛中,是否能得到更多欣赏与呵护?灿烂一季,如今却与在下共赴黄泉,若其尚存三分灵智,不知会做何感想。
看着这橘红的花瓣,我感到一丝悸动,回忆涌上心头。
是位熟悉的少女,她像花一样灿烂,如太阳般温暖。不知怎的,还有只松鼠老是冒出来抢镜头,着实讨厌。
细节越来越生动,故事越来越连贯,她的音容笑貌,以及种种往事,在脑海中愈加清晰,挥之不去。
突然,我意识到,这片花瓣,就是我认识的姑娘。
要去见她,现在就去,我决意如此。
与她分别的时间,还差的远呢。
奇迹般的,我的四肢瞬间重新充满了力量,身体覆盖了崭新坚硬的鳞甲,长出更加宽大的鳍尾,轻轻一抖,海草便断散开来,再也阻碍不了我的自由。
摆了三两下尾,我就浮升起来,瞬间顶着花瓣突破水隘,冲向云霄,扶摇直上九万里,与风摩擦,腾起火焰与祥云。
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她。
坚定地朝一个方向前行,丝毫不担心迷失方向,因为花瓣会在冥冥之中为我领航,带我抵达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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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在枝叶缝隙间,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微风和熙,如绸缎般温柔丝滑,几只小鸟在不远处的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好奇地看着贪睡的人类,讨论他究竟为何如此慵懒。
藤萝吊床里,石铭大梦初醒,囫囵之间,并未发现小吾与南华的身影。
他想要爬起来,却因用力不当,一骨碌翻了个底朝天,成了面朝下倒栽葱的狼狈摸样。
这一翻才发现,吊床所在的古树是多么地巨大。吊床所在的高度,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不远处是片宽阔的碧蓝水域,静谧地蜿蜒至密林深处,与身旁这棵相比,视野所及的所有树木都不值一提,望向树下,石铭感到天旋地转,令他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
“石铭——你醒了吗?醒了就下来吧!”
树下有小吾在呼唤,可石铭再也不敢低头看了,他禁闭双眼大喊:“快来救我!这里太高了,我一个人没办法下去!”
“你是掉过两次崖的人啦,有那么大惊小怪吗?我看你昨天晚上很尽兴呀,不像有恐高症的样子。”小吾调笑道。
石铭略感羞愧:“晚上看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有想不到这么高啊。”
南华像小鸟一样轻巧地飞落到吊床边,利索地伸出枝条将石铭从吊床中拎了出来,再匀速地吊下树去,前后不到一分钟,事情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