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西北偏远之地安定郡有一县,名为高固县。它一无特产,二无俊杰,但因位于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所以经年倒是人来人往。只是近些来年无论是边地还是中原都有些不安稳,这里便有些冷寂了。过往商旅行人要歇脚,亭舍这类地方一般是接待官员的,普通人要是去的话,也行,但遭白眼是不够的,钱财也不一定保得住。所以行人虽不似往常那样多,这镇上专给往来商人歇脚的逆旅也还是开着的。
此时店内几个客人正吃着饭。其中一席大约是兄弟三人,长相举止衣着都有相似,边吃边同那店家闲谈着,交换些旅途趣事,聊以打发时间。
“要说我们这里其实还算平稳,这两年没什么天灾。虽然日子紧巴,但是撑一撑,一年也就过去了。不过最近有一桩命案闹的比较大。我们这儿最有钱的盛家,他们家唯一的公子杀人了!”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都看向他。
“公子杀人?这些事儿还需要公子亲自动手?这不都是吩咐下人做吗?”那仨兄弟较年长的惊讶问道。
“嗨,您不知道。这杀的吧,是一个姑娘家。”店家故意停下,吊人胃口。
“嘿,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姑娘长的好,那盛什么公子见色就起了歪主意,想用强的。怎料一下子给杀死了。”其中一个客人很是洋洋自得的接了话。
“这位客官一定是见识广,确是这样。”店家很是啧啧赞叹。
“嘿嘿,别的咱不说,我们兄弟三人出门在外,什么事儿没听过没见过啊。”那人越受捧就越吹上了。
“诶,那高公子当真杀了那姑娘?”另一人好奇追问道。
“我还骗你不成!那贺家寡母外出回来,正好撞见盛公子慌忙从她家跑出来。事觉不对,贺母进屋一看。嗨!那贺家姑娘断气了已经!”
“诶,你说这盛什么公子要看上一个姑娘,直接买来当妾当奴婢不都行了吗?怎么还用上强的了?”另一人边吃着饭边向那店家问道。
“这您有所不知,贺家父亲早年被征发戍边,死了。就这一根独苗,贺家寡母要紧着呢!加上家里略有田地,虽然这些年变卖了一些,但是吃饭还是没问题的,怎么舍得卖给他人当奴婢当妾室的!只想着寻个正经人家嫁了的。”
“诶,那贺家姑娘长得真好看吗?”年长的伸长了脖子问道。
“人姑娘都已经走了,怎么的,你还想着?”店家脸上没变,语气却有点不屑了。
“我是说,那姑娘肯定长得好看,才能让盛公子这样的大户公子看上啊。”那人嘿嘿的笑着,旁边的两兄弟也都哄笑着。
“是呢,生的极好看,人又勤快,长得白白净净的,比那大户人家的小姐都生的好。”
“那现在怎么样啦,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盛公子被官府抓了呗。”
听了店主的话,聊天的三个客人都呆了一下,其中一个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你不是说那盛家公子是本地最大的大户人家吗,光是宾客农户都有几百人。还料摆不平官府?”
“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盛家是我们本地的大族,本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这也是平常事儿。但偏偏咱们这儿还有一个高家,因着田地,起着争执呢。”那店家越说起劲,干脆挤到边上坐下了,“那高家虽然在这里没那么大势力,但人家朝廷有人。听说还是什么刺史大人呢!有高家撑着看着,官府也只能收押了。嘿,我估计那县官大人正头疼着呢。“店家说着说着,面上的三分凄苦之色还带了五分的幸灾乐祸了。
“这都有人看见了,那盛家还不能让县令定案?”
“唉,谁说不是呢,那盛家非说没有足够的什么证据,一直拖着呢。那邻居被两家人逼的都不敢说话了!”
此时临近的一男一女,看衣着打扮也是经商的人,虽然没有加入话题,却也支着耳朵听着。听了个大概,便议论上了。
“师傅,你觉得,他们争得赢吗?这个盛家什么公子,能被问罪吗?”女子好奇问道。
那被他称作师傅的人却不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而是一个青年男子,容貌清俊明朗,只是眉眼中似乎总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沉重。男子低头吃着豆饭葱汤,顿了一会儿回答道:“不显,咱们出来做买卖,你也见了不少世面。你见到过几个平民告倒大户的事情?”
“这倒也不一定啊,这些年大户们互相兼并,你死我活的事儿也不少。借着那高家的手,或许可以还那个姑娘一个公道。”
虽然被反驳了,但是荀羽并没有生气,嘴角带着笑说道:“想知道结果如何,咱们也可以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反正徐户已经带着人先行一步,咱们这趟买卖也顺利。本来就是绕道拜祭,轻装简行的,多留几天也无妨。”虽然知道不显总是爱管闲事,招惹麻烦,可荀羽也从来只是依着她。
这就是答应了!这一路旅途劳顿,不显感觉自己就剩一副硬邦邦的骨架了,“嘿嘿,谢谢师傅。另外我近日觉得师傅越发显得精神英勇了,白面书生的感觉少了不少!”不显谄媚地夸赞。
“那是太阳晒黑了的缘故!”荀羽无语。
饭毕,两人继续听着旁边桌绘声绘色的讲着案子。门口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嘿,郑伯,前面儿看去,好像那贺家寡母去找县令,被打将出来了,没了半条命呢!“传话人话还没说完就急着往前跑去看热闹了。
荀羽转过头看着不显询问的眼光,点了点头,两人也跟着店里面率先出去的人一路到了县衙门口。
看着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个大圈,不显停下了脚步,她可不愿意挤到人群里去。听旁边的人叽叽喳喳的在议论着,大略就是贺母找县长追问案子的进展,被县令给打出来了。
将那贺母扔出来的那名差人还站在旁边瞧着,所以旁边的人只是围观,没有人敢上前扶起来帮把手的。稍后,那差人恶狠狠的看了贺母一眼,啐了一口:“大早上的来找麻烦,真是!”,转身进了县衙。周围相识的人这才敢把那贺家寡母扶起来往家中送。
“走吧。”荀羽转头,却看见不显已经呆滞了,顺着她的目光,正好可以从人群中看见被搀扶着的贺家寡母。
那人的眼睛!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温柔又坚毅。她眼中的贺母和记忆中的母亲重合了。暖黄色的阳光下,正在烧窑的母亲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喊着幺女乖,给你烧制的两只小狗,拿去和弗儿一起玩儿吧。看着母亲的脸,不显觉得好安心,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儿是母亲做不到的。
“不显”荀羽轻唤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无几。在一街角隐秘处,隐约站了两个人。
“不显,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荀羽问道。
“师傅,我知道这个计划很冒险。万一失策的话,咱们可以跑嘛。”不显露出讨好的笑脸,“反正山高水远,我们一路绕着圈地跑回家,肯定行的!另外,师傅,你怎么不穿那件方领的衣服啊。现在有学识的人都是着方领,迈矩步,一副文邹邹的样子呢。你这样哪里能让人相信你是谋士呢?”不显眨巴眨巴眼睛,带着三分取笑。
“你再胡说,我便不去了。”荀羽撇了一眼不显。
“我错了,师傅。您快去吧。我回去背书了。”不显当机立断,马上认错,转身就跑。徐户曾经夸过自己,别的不说,认错是最快的。往往能在荀羽开口之前先把自己骂一顿,好让他不好意思再责骂一番,只能闭口。所以师傅虽严,她却着实没有受过几次处罚。对于徐户的这个夸赞,不显很是受用,觉得自己确实聪明机智。
只是没跑两步,不显便又停了下来,转身担忧地往荀羽离开的方向望去。
盛家宅子十分阔气,方百十步,朱漆大门。普通人家只一明两暗的房子,盛家家里光是从外面就已经看得到是高台层榭,接屋连阁。所以即使不认识路,看着最高最大的房子也能找到盛家。
盛府内,偏厅正中坐着的正是平日里人人望而生畏的盛老爷,跟平常的富老爷一样,体态臃肿,一脸富态。但此时爱子身陷囹圄的他不似往日那般志得意满,有些强打精神的坐着。下人来报有人拜访,称可以救出公子。虽心存怀疑,盛老爷还是接见了。
荀羽脱鞋进屋,下拜行礼。
“在下沈楠,见过盛老爷。”
那高老爷斜眼瞧了瞧他。
“在下平日外出做些买卖,途经此地,偶然知晓了公子的事情,斗胆献上一计,或可救公子性命。”
盛老爷并未还礼,听闻此言,也没有多大反应,眼睛只虚了虚,像是要瞧真切些,也并不说话,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这世道,人人都想出头,人人都称自己有惊世绝学,无双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