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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孩子心情不好,定远母亲忙劝住定远父亲,没让他再说。

定远进屋里,煤油灯也不点,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定辉正在隔壁看书,下学期就读高二了,每天忙完农活就是在煤油灯下苦读。

母亲进到定远屋里来,用火柴点上煤油灯。夏天农村蚊子多,蚊子在蚊帐里嗡嗡乱飞。母亲用蒲扇在蚊帐里扇了几个回合,然后小心地放下蚊帐。

从小到大,一到夏天,都是母亲睡前来帮定远扇蚊帐里的蚊子。每当母亲来扇蚊子的时候,凉凉的,暖暖的,定远感觉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定远还在母亲面前撒过娇,说要母亲一辈子帮他扇蚊帐里的蚊子。母亲总是笑道,怕是到时有了媳妇就不需要她这个娘了!

母亲是定远最亲近的人,母亲放下蚊帐,准备把煤油灯扇灭离开。她知道儿子在想啥,定辉今天下午都告诉他了,只是定远不说,她也不先问,得让儿子先想想。

“妈,我不想读中师,我想读高中。”定远终于说了出来,母亲扇向煤油灯的扇子停住了。

迟疑了一会儿,定远母亲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远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看我们这个家,连糊口都难,还要供你们四姊妹读书,哎!”

“妈,我就想读高中考大学。”定远掀开蚊帐坐起来,“我——”

定远没再说下去,他掀开蚊帐的一刹那儿,看到母亲正在偷偷抹眼泪。定远忙把蚊帐合上,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他紧闭着嘴唇,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妈,要不我退学。”不知几时定辉站在门口。

“别瞎说,我的孩子,不管是儿是女,能读到哪儿,我和你爸供到哪儿,我不想像你外公一样,重男轻女。”母亲语气很坚定,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屋里很静,一时大家都不说话,只有嗡嗡的蚊子声和定远急促的呼吸声。

定辉站在门口,低着头用钢笔在指甲盖上不停地画着圈儿,好一会儿,她抬起头说道:“妈,我自己去年没考上中师,定远成绩比我好,读高中能考上好大学。

“不行!”

母亲和定远几乎同时说出了“不行”两个字。

定远掀开蚊帐坐到床沿上,低着头看着地板。他不能让姐姐因为自己辍学。去年姐姐就差十几分考上中师,在家哭了好几天,他怎会忍心姐姐因为自己不读书呢!

定远抬起头来,看着姐姐认真地说:“姐,你不能退学,我,我去读中师。”

一时无语。

定辉鼻子一酸,含着泪跑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母亲叹了一声气,示意定远躺下,拿起扇子扇蚊帐里的蚊子,边扇边自言自语道:“蚊子又跑进来啦!”

定远的眼泪不听话的滚豆似地滑向两边,钻进耳朵里。母亲吹灭煤油灯,想坐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扇子出去了。

定远一把抓过蚊帐,咬在嘴里,浑身抽动着哭起来。

接连几天,大家都不再提录取通知书的事,定远每天在日记本上使劲写三个字:读中师,读中师,读中师!他反复写着,反复提醒自己,生怕自己反悔了。

第3章升学宴

8月30日,各家的稻谷基本收完了,是定远升学请客的日子,亲戚朋友、邻居都来祝贺。定远父亲还特地请了黄老师,还有队长。定远躲在屋里没有出去,他想不明白,考个中师请什么客,又不是考大学。

定远大伯提着一口木箱进来了,定远父亲跟在后面道:“定远快看,你大伯专门给你做的箱子。”

“定远,看大伯给你设计的。”大伯打开箱子道,“你看,我专门设计了一块隔板,一边放衣服,一边放书和吃的,我花了两个通宵做的。”

“谢谢大伯,农忙这么忙还帮我做箱子。”定远忙接过箱子。箱子是朱红色的,做工很仔细,看得出大伯很花了一番心思。

“谢啥,你这孩子还见外呢!”定远大伯接话道,“你是咱们尧家第一个吃国家粮的,尧家祖坟冒青烟啰!”

临出门,大伯又回头叮嘱道:“定远,好好读书,给尧家争光。你大伯我和你爸就是当年因为家里穷,高小都没毕业,成了睁眼瞎了。”

是啊,尧家几代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好不容易有一个跳出农门,大家能不高兴吗?定远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

屋外亲朋邻居正在两元、三元凑份子,这是农村的规矩。

开饭了,黄老师也到了。定远父母把黄老师和大伯请到上席坐下。大家都坐下开始吃饭了,祝贺声、喝酒声、玩笑声响成一片。父亲还特意准备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尧定远呢?”黄老师问道。

定远父亲忙进屋,见定远拿着书在看,拉起定远就要往外走,说道:“定远,你黄老师到了,还有亲戚朋友、邻居都到了,快出去倒杯酒。”

“我不去。”定远把身子向里面转了转,嘀咕道,“读个中师请个什么客!”

“你是新媳妇不成?”父亲急道,“你黄老师叫你了。”

定远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听说黄老师叫自己,不好不出去了,何况这几天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黄老师。

定远跟着父亲来到黄老师跟前,母亲忙端上一杯酒,说:“快,敬黄老师。”

“黄老师,敬您酒。”定远毕恭毕敬把酒递到黄老师面前。

黄老师应了一声,端起酒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擦了擦嘴,说道:“我喜欢定远这娃,聪明、好学,懂事。嗯,懂事!”

大家都附和着说定远懂事,有出息。

黄老师继续说道:“不怕你们笑话,为了教我班那几个娃学英语,我是边学边教,哪想到定远这小子学得比我快,这叫什么呢?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黄老师,我们不懂什么青啊蓝的,就知道定远这娃有出息。”队长大声说道,大家又是一阵称赞。

黄老师凑近定远耳朵说道,“定远,到师范好好学英语,学了回来教我,等会儿我送你一本英语书。”

定远呢?也不谦虚,点了点头,他对英语很感兴趣,他就是好奇外国人的语言,越好奇,越想学。

“定远,听说县城都用那个什么灯,绳子一拉,屋子就亮了,你去了回来告诉我是不是的,我不信。”邻居王大婆说道。王大婆一辈子连乡场都没去过,大家就打趣她说:“王大婆,乡场都用上电啦,县里能不用上电?”

队长喝得满脸通红,站起来说道:“定远,我跟你说,县城有个客车站,公路上的客车就是从那里开出来的。几年前,我去过一次县城,客车站那个广播里传出来的女娃子的声音才好听。”队长清了清嗓子,噘着嘴学道:“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尧家乡的客车就要发车了,请大家赶快上车,请大家赶快上车。”

队长一学完,全场人都笑了,定远也笑了。

黄老师笑着说道:“那叫普通话,那叫普通话!”

“这么好听的话还普通?”

大家又是一阵笑。

“定远,一定学了回来教我们。”大伯说道,“就教这个普通话。”

定远笑着连忙说:“是,是,是,好!”

晚上,定远母亲要给定远收拾行李,定远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衣服穿一身带一身就够了。其余的就带了一本英语书,这是黄老师今天送给他的。

母亲拿了七块钱要塞给定远,都是一元、两元的,是今天亲戚朋友和邻居凑的份子钱。

定远不要,说道:“黄老师说了,读中师就不花钱了,学校发饭票。再说我自己有三元奖学金还没有用,车费够了。”

“到了县城不比在村校读书离家近,来回坐客车要钱,还要去买个碗,买个桶,买个枕头,这七块钱你拿去添置些东西。”

“碗和枕头就不用买了,家里拿去。”定远从柜子里拿出个破旧搪瓷碗放在箱子里。

母亲坚持把她一直舍不得用的唯一的嫁妆——一床线毯放进箱子里。

“远儿,把衣服脱了,妈给你在里面缝个布包,把七块钱装进里面,小心丢了。”

定远顺从地脱了上衣递给母亲,身上露出被太阳晒的背心印子,好像还穿着件背心似的。

灯光下,定远看到母亲的衣服疤上重疤,不知补了多少次,看着难受。他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给母亲买块新布料做衣服。

通知书上说要带一挑竹兜,父亲正连夜编织着。

那天是七月十五,定远答应了陪定平、定兰到屋旁的大树上看月亮。定远答应给定平讲星系。

定平说:“哥,宇宙真是奇妙无穷,我以后要学天文学专业。你读的中师有天文学专业吗?”

“我不知道,学什么课程我都不清楚。”定远若有所思地仰望着星空。

8月31日,定远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围着门前那棵大树垒稻谷草堆。不知从哪年开始,这个活儿就是定远打主力。定远呢,很享受这个过程。一家人接力,先把一个一个的稻谷草剁攒到一起,然后扔给定远。定远站在草垛中央,灵敏得像只猴儿,不一会儿就垒了半人高。

“定兰,怎样算草剁的体积?”定远边垒草边问。

“底面积乘高。”定兰自信的大声答道。

“定平,为什么你一扔,草剁就会飞上来?”定远又问。

定平正在歪着头想,定辉白道:“人家还没学物理。”

“就是,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哼!”

大家都笑了。

定远父亲和母亲看着孩子们,也咧着嘴笑着。母亲笑道:“你看远儿那猴样儿。”

这时的定远忘了前几天的不快,毕竟他才只有15岁,好多事他本来就拿不准。

第4章钱袋被扒

9月1日,定远就要到丹丰县师范报到了,定远和父亲母亲一大早就起了床。父亲母亲各挑了一担粮食,准备到粮站去交公粮后,父亲送定远去县城。定远左边挑着箱子,右边竹兜上也挑了一小包粮食,也是要交的公粮。

到了粮站一看,交公粮的人已排了很长的轮子。父亲很焦急,怕误了送定远去县城。尧家乡离县城很远,一天只有几趟客车。父亲挤到前面,想找个熟人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个轮子。

定远说:“妈,我自己坐客车去。”

“远儿,你县城不熟,让你爸送你去。”母亲执意道。

“不要爸送,来回花那钱不值,我中考去过县城,不用送。”定远边说边取下竹兜里的粮食,一手提箱子,一手拿着扁担和竹兜走了。

母亲追上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塞给定远,说:“给,在车上吃,还是热乎的。”

定远推给母亲吃,母亲说:“还有十几天就是你姐姐生日,你不得有一个。”

定远只好接过来放进口袋里。因为在定远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四姊妹哪个过生日,另三个也有鸡蛋吃。这样,大家都盼着别人过生日,把其他三人的生日记得牢牢的。鸡蛋成了四姊妹最奢侈最美味的食物。

今天开学,定远老远就看见日常客车上下客的地方挤满了人。定远赶紧跑了几步,挤到了人群里。等了一个多钟头,客车终于来了。人群跟着车门整体移动着,定远挤在中间,几乎被人群抬着在走。

车门开了,售票的大姐粗声粗气地喊道:“先下后上,先下后上。”可大家哪里肯听,使劲儿往车上挤。有人在下车,有人往车上挤,乱成一团儿。

“你,扁担、竹兜拿到车顶上。”售票大姐伸出手,推了推定远拿的扁担。

定远只好退了出来,赶紧跑到客车后面。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拿着扁担竹兜准备爬,但又怕箱子被人拿了,又退了回来,索性把竹兜用头顶着,一只手提箱子,一只手拿扁担往上爬。

车顶上放了许多鸭子,见定远上来,“嘎嘎”乱叫。定远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把扁担竹兜放下捆住,然后一手提箱子,一手扶梯子,一步一步往下挪。到了最后一步,定远正准备往下跳,车子发动了。定远忙大声喊:“还有人,还有人。”车下的人也帮忙喊道:“后面还有人,后面还有人。”

定远一个大步,跳了下来,鸡蛋从口袋里摔了出来,砸坏了,定远赶忙捡起来吹了吹灰层放进口袋里,又一个箭步跨向车门。车门处挤满了人,定远抓住门上的扶手,踏上一只脚,另一只脚却悬在门外边。

“坐下一班车嘛!”车里有人喊。

“不行,我的东西在车顶上。大叔大妈往里面挤一下,我另一只脚站不进来。”定远朝里面喊道,然后使劲往里面挤了挤,另一只脚终于站了进去。他把箱子顶到了头上,用手死死护着,车门这才关了过来。

“定远,定远!”

定远父亲卖完公粮跑来了,母亲紧跟在后面。父亲手里拿着根冰棍,朝定远挥了挥,冰棍水直往下掉。车已经开动了,父亲跟了几步,只好把冰棍放下。

“爸,妈,你们回去吧!”定远喊道。

“哎,远儿,好好读书,别想家。”定远母亲一个劲儿挥着手里的箩兜喊道。

车子开过去的一瞬间,定远又看到了父亲肩上的肩包,好像擦破了皮,渗着血。

定远转过头来,想哭。他还记得读小学时,和定平赶集卖挖的“麻芋子”,卖了一毛四分钱。在街上,哥俩儿第一次看到冰棍,觉得稀奇,想买了吃,结果被父亲骂了一顿。

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县城。第一次到车站,车站的车真多,车站真的传来队长说的好听的广播声。

定远出了车站,几辆人力三轮车赶紧围过来揽生意,定远挥挥扁担,示意自己不坐。他哪里舍得花那个钱,今天坐客车花了九毛钱,就让他心疼得不忍拿出来。

定远下意识地摸了摸母亲缝的钱袋,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忙放下箱子和竹兜,把衣服解开翻过来一看,钱袋早已不知去向。定远急得把衣服脱下来,抖了抖,还是不见钱袋。他赶紧往车站里走,看是不是掉到地上了,没见踪影。他又回到刚才那辆客车上到处找,还是不见钱袋的踪影。

售票员大姐在一旁嗑着瓜子儿,白了定远一眼,说道:“别找了,今天车上几个小偷,知道你们学生开学身上有钱,早得手下车了。”

“那你怎么不说?”定远急红了眼说道。

“我敢惹他们?都是些尧家乡的二流子,小学没读毕业就开始出来偷东西。穷山恶水,我最怕跑那条线路。”

“你——”

听到售票员说自己的家乡是穷山恶水,定远想反驳,可又不知怎么反驳,只好耷拉着脑袋下了车,拖着行李,一步一步往外走。

七块钱,都是亲戚朋友的份子钱,每一分钱都来得不容易,怎么向母亲交代呀?定远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穷山恶水,穷山恶水,自己的家乡几时得了这个臭名。

说来也奇怪,定远这次居然流不出眼泪。他走出车站,抬头望了望天,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他失落的向丹丰县师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