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生死不由人。
很多年前,一个逝去的将军说过的话。
聂怀从军十几年,杀过的人,跟见过的人一样多。
每逢酒足饭饱,跟袍泽兄弟吹嘘一顿,总会聊到大家的归处。
不打仗了,都干什么去?
死后,享庙堂香火。
一个个全都望着自己的双手,那是浑厚的,布满老茧的手,每一个纹路上,都挂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思来想去了许久,他们这些人无论生前多么风光无两,死后只配下地狱,受业火煎熬,才能赎清着一世的杀孽。
纵然知道此番经历,上阵杀敌,没一个人退缩。
家国危境,土地沦丧,或许要比下地狱更让他们煎熬吧。
茅草堆里的一家三口打碎了聂怀的美梦,毕竟地狱里有太多故人,朋友敌人一大堆,喜欢搞事情的聂怀怎么能不喜欢?
要是活下来,就………………
麻烦!
也不知道今夕何年,要是过去一万年就好了,不用他一个个去报仇,也不用一个个去解释消失了这么久去哪里鬼混。
转头面对辛月,聂怀愣神里,已然凉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救回来是不可能了。
聂怀长吁短叹的,盯着那一根亲手扎进去的薄刃,万分惆怅起来。
嘴巴抿成一条线,竟多出许多委屈的味道。
“辛月姑娘,是我的错,我下手重了,你这救回来是不可能了,在另一边等着我吧,咱地狱见。”
说着,冲着那尸体作揖几下,左右看看。
这里是山林,火葬肯定不行,但天寒地冻的,又是大晚上,挖坑就更不可能了。
聂怀将火星子用水泼灭了,打断了茅草屋的柱子,房子摇摇塌了下来。
黑夜的风吹散了那仅剩的一点温情。
就算不这么做,聂怀也是要在外面睡一夜的。
那一家三口的安眠之地,是个人就不会去打扰。
至于辛月,也许并不是她的真名,作为活过来干掉的第一个人,聊表尊重。
聂怀只拿了弓和马刀,裹了裹身上的兽皮,向树林里走去。
乌黑的四周,走到面前才能看到树干的影,只能找了一个树洞,扯了些茅草干树枝,一些垫着,一些盖在身上,蜷缩了凑合睡。
寒风呜呜叫,是从远处的山口里传过来的,带着火灰味。
就这寒风睡过去,风中的焦糊味变成了睡梦中的红烧肉,烧鸡烤鸭,旁边的母亲一个劲得给他夹菜,聂怀吃得都没来得及跟母亲说几句话,就光看着她笑了。
一个激灵,聂怀手握马刀抬头,脸上肃杀之气浓重。
他这种枕戈待旦之人,是不会睡死过去的。
一双绿眸子哼哼唧唧的停在远处,摇晃着不敢靠近,聂怀这才恢复了神志,想起那条冲着自己叫得嚣张跋扈的狗来。
抬胳膊招手。
“来,哥们这避风暖和,凑合一宿吧。”
聂怀想,这条狗是那一家三口养的,辛月仗着用三口的兽皮,才蒙混了过去。
想到自己跟这条狗一样,举目无亲的,也就拦进怀里,一起睡下。
后半夜风停了,那种火烧味淡了很多,睡得也很踏实,一觉到了太阳照到了脸,才醒。
“哎呦我去,睡得挺好。”
一把将狗推了两个滚,丛茅草枯枝里站起来,左右看看伸懒腰,一气呵成。
要是没有山火,在这里面当一辈子猎户也不错。
不行!
老子戒了杀生!
想到这里,聂怀撩起衣服,划拉了下腹肌,又默默后背,发现一马平川,光滑细嫩,肤白胜雪的。
“老子的光荣呢?”
他是个战将,在东源时便是个上天入地的货色,二十岁出头便领军东征西讨,年纪轻轻便打下了不少军功,莅临上将军。
东源尚武,军士将领极多,还有少数丛别国闻声投奔而来,想要在他们里面出头,哪个不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打起仗来,一个个只会往前冲,身上没光滑的,聂怀自然也是,十几年的从军生涯,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他自己都数不清,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嫩滑滑的泥鳅了?
这么想着,撩起裤腿,除了粗壮腿毛点缀着不那么像泥鳅,就再也没有了。
在摸摸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后摸到了脖子,后脖颈上也什么都没有。
曾经那些险象环生的经历,都不见了!
“我特么不会是假冒的聂怀吧!?”
扯着头发陷入狂躁,抬脚把遮风的树洞给踹翻,吓得狗子颠出去老远,躲在大树后面远远观察他。
算了
既活之,则安之。
回头撇了一眼狗子,背着手往山下走。
比起自己起死回生聂怀更在意自己那一身的疤痕是怎么消失的,要是得知其中法门,可就是大江东去的财源。
嘿嘿笑着,山间咚咚声由远及近,很快看到四个身影,快速跑过来。
走进了看才发现四人骑着马,一身黑色蒙面,只露着眼睛。
四人来到面前停下。
“你!哪的?”
“那一片的。”聂怀望了一眼那人手里的马鞭,指着山火那边,说:“被山火赶过来的。”
一边说着,聂怀点头哈腰的,一口一个军爷,双手合十,像个边境小民。
“看见什么人了没有?”
“就看到一个姑娘,长的不错,就是打不过。”
说完,配上一声男人都懂的笑声,讪讪后退。
聂怀发现这几个人并不是军人,甲胄头盔扣在头上,下巴会有一道被绑绳摩擦出来的痕迹,显然那问话的人没有。
不是军人,又带着武器,多半跟辛月是一个路数的。
装了几下孙子,那四个人反而下马,围上来,将聂怀放在中间,左右观察了几下。
其中一个人说:“他身上又血腥味,很重。”
聂怀心里咯噔一下。
遇到硬茬子了。
几人视线交流了下,其中一个比较矮个子的人退后,那三个人便收了右手,这是准备进攻的前兆。
聂怀是万军乱马过的主,人越多,他发挥的越好。
故而,在他们刀光隐现的一霎那,拳头挥给了身后人,手里马刀摸了一个人的脖子后,刀锋来到最先出刀的那人的喉结上,停下。
“艹!”
啐了以后脏话,刀没划下去,反手拉起那人的右手,一拉,一踹,卸了那人的右手,收刀扯下包在头上的兽皮,目光便落在那个声都没出一下,便被摸了脖子的家伙。
咬着牙吸了一口凉气,聂怀异常恼火,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眼神凶恶,打算咬上去。
经过一阵思想斗争,退而求其次,打了自己那只手两下,啪啪的响。
“让你出手就杀人,有病!”
奈何这种安身立命的本能,早就深入骨髓,刻进灵魂里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一个捂着头,一个捂着右手,就剩一个矮个子,还站在原地发愣,聂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人噗通跪下,开始发抖。
抖得比较厉害,聂怀以为他抽风了,问:“他,怎么了?”
两人摇头,聂怀看了一下下,又问:“你,东源哪的?”
矮个子一下子不敢抖了,吭哧半天,才说:“京都延中李家的。”
“哟呵,寒门!”
“…………”仨野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