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到庆殿的时候,芈姣正在拨弄琴弦,一派沉静处子的模样,看到他们,芈姣双手放在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她微笑着说道:“政儿,赵夫人方才来寻你,你先回去罢。”
“……是!”赵政一时无语凝噎,他这次已经很快就把郑芙带回来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快被赵姬发现。他小跑离开庆殿,思索着如何同赵姬交代。
这边,郑芙脚步有些不稳,慢悠悠走到芈姣身边,一下子跌坐在她身旁,而后自己咯咯笑了起来。芈姣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而后扶着她的手在琴弦上缓缓拨动。郑芙兴致勃勃,一会儿看看琴,一会儿看看芈姣,时不时咿呀两句。
芈姣兀自弹奏着,而后跟着音律徐徐唱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郑芙听了用不熟练的方式连连拍手,眼睛里泛着星星一样,嘴里不停说着“喜欢”。
“芙儿喜欢此曲?”芈姣见她这样的反应,很是欣喜。自郑芙会说话以来,芈姣每日便奏唱一首郑风中的曲子给她听,起先她除了胡乱拨弄琴弦,并未有其他反应。今日郑芙的举动,一定是很喜欢这曲“山有扶苏”。
于是芈姣复又拉起郑芙的小手,慢慢地带着她拨弦,郑芙好奇地问道:“娘亲,什么是荷华?”
她起了兴致,芈姣便耐心地同她解释:“你的名字里有一‘芙’字,即为荷华的意思。那是一种生长于水中的圣洁之花,一到夜晚便会泛起阵阵清香,实在很美。”
郑芙努力地想象着荷华的样子,可她只见过宁和宫的枯枝败叶,未曾见过什么花儿,实在无法想象花的样子,就更不用说荷华了。她苦恼地锤了锤自己的小脑袋,芈姣拉过她的手,道:“不要着急,你以后便会知道的。”
此刻,芈姣决定开始教郑芙学琴。许多年前是郑仕为她弹奏,那一曲曲郑风都是他手把手教给她的。而日后,她也要将郑国的民乐悉数教给郑芙,教给他们唯一的孩子。
郑芙自出生起便未怎么哭过,襁褓时,她总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让周围人以为她得了什么病,芈姣还一度担忧害怕她活不下来。直到稍大些,发现她性情并不急躁,胆大得不似一般女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倒是更似男子几分。而对于女子所要修习的事物,她都兴致缺缺,以至于一直不肯静下心来学琴。今日郑芙肯主动配合,还极力模仿着芈姣的样子仔细学习,小小的女娃终于有了一副认真的模样。
只是不知,日后要如何让她静下心来做一个安安分分的贤良淑女呢?现在这不安分的样子,换身衣裳出去别人都会以为她是谁家的儿子罢。
想到此,芈姣淡笑着摇摇头。孩子还这么小,她着急那些事情做什么,还是早些教会她琴最好。芈姣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又回忆起了她与郑仕那不长不短的三年。她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三年。
阿仕啊,我们的女儿在学郑国的歌谣。那是你曾经最喜欢的曲,也是我最喜欢倚靠在你肩头听你弹奏的曲……
你听到了吗?
屋中人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潸然滑落,那水润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华。
在断断续续的弦声中,余晖很快便落下山头。月色渐渐深沉,雨下得淅淅沥沥,宁和宫的萧瑟凄凉被雨声衬得愈发清晰。雨滴落叶的声音清脆而明净无比,与不大不小的王室宫殿中传来的乐声格格不入。赵人最喜奢华,也好享乐,唯独留了这处“宁和”的宫殿供各国人质前来居住,他们的命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也或许,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总之,这里大约是邯郸宫浮华外表下的唯一净土了。
粗茶淡饭,枯燥无味。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宁和宫中不仅仅住着两个女人和几个宫仆,还有三个小童。
少不了稚嫩的口舌之争,时不时还会拳脚相向。
不过两个男童都默契地保护着年岁最小的女童。
宁和宫的风忽大忽小,可永远不会放肆。
宁和倒也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