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到城东菜市买人,程馥比头回多了点经验,加上花大妈陪同,价钱压得很低,四个壮丁只用了一百两。程馥虽然不太习惯人口随意买卖的风气,但她如今身处于这个时代,明白自己扮演什么角色,她也无力去改变这个世道,只能尽可能厚待这些跟了自己的人。只要他们足够忠心,将来她也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花大妈不知她心中惆怅,回程一路上都哼着江南小调,还挺好听。程馥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今天是哥哥院试的日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顺利考中秀才。迈过了这个阶段,下一个目标就是乡试了。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在心里做了祈祷。
程寒回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洗手更衣,用了饭便到书房里继续帮小酒馆写话本。程馥悄咪咪打量他,想问考得怎么样,又觉得多余。小哥哥这副模样就已经说明十拿九稳。
“可是这说书人怎么办?”程寒突然问道。
程馥回过神,“柯大叔已经帮打听了。”她这次不要求对方必须原来就干这行,只要嘴皮子溜,能说会道,金陵本地人,年纪不大就行。不想卖身也可以签长契。
“咱们人越来越多,住的地方能安排过来么?”
“原先不是还空着一间屋子么,暂时让他们几个挤一挤。”小酒馆规模很大,由五个宅子合并,里面的设施包含了值夜人的宿舍,此外她还计划另外修整一所宅子出来,将来专供给伙计们居住。
程寒喝了半杯茶,接着道:“这些没写完的书稿,我打算交给书院的一位兄长代笔。”
哥哥能从这些与学业无关的事中抽身,她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反对,“得你青眼的,必定是文笔出彩之人。”
程寒想到那位兄长,轻轻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是什么热心人,只是不忍心看那位兄长寒窗十几年,因为家里负债不得不给人没日没夜地磨豆搬货,一双本该书写乾坤的手,生生折腾得笔都握不稳。
他们兄妹俩其实也不宽裕,来金陵的时候身家就几千两,买地买人盖房子花下来也是捉襟见肘,若不是高升为人正直,京城那边一有盈余就给他们寄钱,他们好多事还都做不起来。虽然现在手头也不算松,但他既决定帮忙就不会改主意。
两人聊着家长里短,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程馥总算把菜单的样式设计好,起身时才留意到哥哥一直没回屋,此时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叫来值夜的白居,要他把人背回去。程寒大概是真的累极,白居把他背起来时,他也只是迷糊地醒了一下,确定妹妹在旁边就又睡死过去。
张相府与睿王府忙着筹备婚礼,随着日子临近,张家人渐渐淡忘了年初的风波。这件事虽然两老都烂在肚子里,但张家是什么人家,最不缺聪明人的地方。加上宫里漏出来的只言片语,有心人不难猜到这门婚事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张晚晴也未必真的是受害者。
可即便大家都起了疑心又如何,圣旨是皇上下的,顾家那边也得了补偿,这就是结果。至于顾长烟,有人心里为她唏嘘,也有人觉得她纯粹活该,但也仅此而已了。
张大夫人跟别人不一样,她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都在煎熬。陈梦铃私会宋绍曦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出自她的手笔。但是顾彦清顾长烟兄妹在京城的名声她却怎么也没法动手脚,似乎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而这个站在暗处的人,似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她害怕,有时候知道自己怕什么,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过于在意这对扶不上台面的兄妹。这样的情绪拜公婆态度和家中若有似无的流言所致。
“母亲您已经魔怔了。”张香森自己也烦得很,已经好几个月了,他都约不上徐野那帮人陪自己玩。他又不是纯粹的不学无术之辈,当然懂那是别人刻意疏远。尤其是徐野,几乎已经跟他断了往来。
要算起来,是自家姐姐在宫里出事那时开始,徐六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母亲,姐姐的伤早就好了,您最牵挂的婚姻大事也解决了。您现在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会不会太过了些?杀人不过头点地,您有能耐的就把人找出来杀了。”若是能解决掉那对兄妹便罢了,可如今人在哪里她都找不到。成日阴晴不定地,越来越难相处。
张大夫人错愕地望着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儿子,那张脸上全是不耐烦,甚至是厌倦。这个神态跟张大老爷太像了……她不愿意承认,他们都厌烦她。
“你姐姐她……”
“我姐姐她怎么样?她好端端的在家绣嫁妆准备十里红妆当睿王妃,整个京城的闺阁小姐都在羡慕她。她怎么样?您说说她现在是委屈了还是难受了还是不想嫁?”
“你姐姐这门婚事怎么来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是被睿王轻薄了才……”张大夫人脸色极其难看,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淡忘了张晚晴曾经受过的屈辱。
张香森张着嘴,气得摔了椅子,“那母亲是希望所有人都记得我姐姐这段过往吗?同仇敌忾对付顾家吗?在您眼里整个张家都比不过张晚晴吗?您知不知道您越闹,对张家越不利?”
“你……不孝子,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两。”
张香森冷哼,“母亲是因为害怕,您害怕那些说法都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顾家兄妹回来报仇。所以您使劲地想折腾他们,折腾他们的生母,让他们声名狼藉,这样将来他们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了。您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是别人口中心如蛇蝎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陷害无辜的毒妇罢了。所以您才想方设法地让当初那件无头公案再没有翻案的机会。”
啪——
张大夫人反射性地一巴掌,不但把张香森打蒙了,也把自己吓蒙了。
张香森倒是觉得痛快,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不管那件事到底有没有隐情,张大夫人的种种行径早已经不像是个有理智的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你没有良心。”张大夫人一脸泪痕,指着儿子怒骂。
“就是因为她是我姐姐,所以她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认。可您呢?怎么,她因为用卑劣的手段抢别人未婚夫,就不是您的女儿了?”张香森嘲讽道。
张大夫人已经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了,儿子的每一句话都直戳他内心深处,她只觉得无力又难堪。浑浑噩噩地呆坐了许久,连儿子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意识到。
张香森出了家门,深更半夜的临时也找不到人出来作陪,但是让他转身回去也是不可能的。宁可在外头走一夜,也不想回这个令人心烦的家。
有间酒馆
徐则记得两日前,儿子告诉他程馥让人送了新的书稿上京,让他别老窝在家里看案宗,偶尔也要出去活动活动。他后面的话没听进去,但是新书稿这个事烙在了脑子里。所以今日下衙后就拉着准备出门去玩的儿子跑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