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恶人绝不会因为你的退让手软。她在苏氏一族满门斩首的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颜如海和颜忆环,是绝不会让她活到生下孩子的。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这个等不到出生的孩子,她轻轻哼起了儿时母亲哄她入睡时哼唱的歌谣。
吱呀一声,冷宫的门被推开了。苏拟止住哼唱,抬眼看向来人:“本宫不会为难你。”
那身材高大的公公端着托盘的手一抖,半晌才开口:“皇后娘娘好走。”
她端起盘中的毒酒一饮而尽,无端想起《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那句,“惟愿世尊,不以后世恶业众生为虑。”
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公公望着垂死在冷宫椅上一生善待下人的皇后,放下托盘朝她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闪电划亮的雨夜,阵阵惊雷响彻天地。
没日没夜的眩晕和绞痛。
她后悔了,她不知道死亡是这么痛苦的过程。
那毒酒在胃里蒸发,要把肺腑都给熬干了。她闭着眼在黑暗里哭喊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听见苏氏女眷被拖走时的哀嚎,看着父兄在断头台上如待宰羊羔、母亲在狱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垂死,她甚至看见了在她腹中化作一团血泥的孩子。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境,但她从血液深处里感受到了恨,咬碎牙齿咯咯作响的恨。她在绞痛的黑暗里发?不出声音。她伸出手臂想要抱住她的亲人,但她动不了。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着,突然颈上一凉,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大德十二年,痛失爱侣的天子不问朝政借愁丹青已经三年,昔日辅佐先皇创下盛世的文太后虽已年迈,也只得再回权力顶端。皇上不立东宫,朝野上颜相与魏国公势分两端,各不相让,边境也常有蛮族来犯。看似平静的大吴,实则暗涛汹涌。
都城的雨已经连着下了一周,让人无端烦躁。
一辆辆马车行驶在入宫的官道上,溅起一道道泞湿的泥水。那辆挂着卫远将军府标旗的马车里温暖干燥,弥漫着用干花制成的香细细薰过的气味。车内坐着的美人闻着这暖香,正昏昏欲睡。
苏拟身着一件绣小朵凌霄花的水绿长裙,外罩一件冰白如意纹的袖衫,挽一条茶白色流光纱帔。肤如凝雪,乌黑的发挽作自然下垂的燕尾髻,只饰以一根银雀衔绿松石的簪子,耳上垂着一对细小的湖珠,不缀多余的饰品。一双平日里微微上翘的杏眼此刻正懒懒地闭着,一双长眉也轻轻蹙着,一眼看去只当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却隐隐有些不怒自威的仪态。
自苏拟从毒发过程中的痛苦幻境醒来,回到七年前,十二岁落入宫中禁湖溺水被救的身体里,已经半个月了。
救她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上一世的夫君,生母不详且最不讨文太后喜欢的五皇子,今年十六岁的吴肃。
想到一睁开眼再次看见的那张脸,苏拟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睁了眼,掀起车窗上的绸帘,让昏暗的光线照进来。
她就着光线打量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柔软白皙的手,泛着柔和光泽的十指指甲饱满,修剪得齐而短。她忘不了上一世,颜忆环的人来她宫里,宣明抄没将军府的旨意后,她长长的指甲在握紧的拳头里断裂的痛。
马车停了下来,想必是到宫门前了。
当朝的文太后一生高志,宫中不论皇子公主都勤修文武,今日召朝中重臣未出阁的女儿入宫,就是为了给几位公主选侍读。上一世十二岁的苏拟只知玩闹,自然没被选上。
这一世.....苏拟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下车步行入宫前,摘下了耳上那对湖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