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龙果真叫来了阿德和阿康,坐公交,又转地铁,向着天安门出发。
在地铁上,在广播用中英文报站后,阿康突然问木沙:“木沙,你不是说过,以你的成绩考大学不成问题吗?那我倒要考考你,刚才广播里那英文怎么说来着?”
木沙本该闭口不言,却又忍不住借此机会显摆一下自己,如果可以有尊严,寄生虫应该不会拒绝吧。
“我学的也是哑巴英语。口语、听力都不好。我就听出个‘ion’,别的没听明白。”显摆也要有“摆”显才行,木沙这“摆”倒也可怜得老实。
“也行。那这个奈什么是什么意思,你给翻译翻译呗。”
“不就是下一站吗?”
“不错,比我强。说起来我也上过初中,可英语我只记得那么一个‘love’,别的什么都忘了。”
“这连我都知道,‘love’不就是爱吗?我是没上过初中,只读了小学二年级,你知道的我也知道。看来,阿康你这初中也白上了。”阿德接口道。
“可不是?本来就没学到什么东西,现在全忘到脚后跟去了。”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读书。你看木沙喜欢读书,她说起话来就是跟咱们不一样。你们有没有感觉到?”阿龙有些骄傲地把话头拉过来。
“可不是,可不是。”两人附和道。
面对阿龙的夸赞,木沙总也高兴不起来。他越是夸口,木沙越是自卑。她总觉得自己在阿龙那里有某种缺失,需要通过老王式的自夸来博得别人的认同,可这些表面上的认同并不能填补实际上的不足。
木沙至少知道,在阿龙看来,自己是矮的,是胖的,是不够(干脆把够免去吧)漂亮的。可她不知道,这些夸口中,有哪些是自己可以受之无愧的,有哪些是为阿龙所珍重,足以将她留下的理由。
他们又来到地面上,坐上公交车。木沙个子矮,又兼扶手都被占据,只得偎着阿龙,从人群的夹缝中看向外面的世界。
外面阳光灿烂,市景繁荣。
置身其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样一座繁华的大都市,这样一个耀眼的大所在,木沙知道:它再繁华,也有落后的地方;它再耀眼,也有灰暗的地方。这,她已经见识过了。可置身于这样一个地方,她的心啦,远没有玻璃上的尘埃处之泰然。
他们到了天安门广场。书上的图片走下来,硬币上的雕纹浮出来,具体成眼前的天安门城楼。主席的画像是这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的标语是这样的,汉白玉栏杆是这样的……可这依然是眼睛里的印象,木沙并没有觉得自己与之亲近了多少。
身临现场,即使只用眼看,只要认真些,也许会发现些图片上没有的细节,为记忆添上些许重彩,为感情埋下些许伏笔。
可木沙没有戴眼镜,在模模糊糊中只能捕捉个大概。况且又跟着阿龙他们三个,共同来去,心里便先失了自由,又失了专注,最终不免沦为走马观花式的过场。
他们进了城楼,里面正在修缮。看着工人在脚手架上施工,木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退色的锦袍上打一块补丁,虽然在质料、做工、花纹上可以和谐,却失了岁月的气质。不过,她想,在后人看来,这种气质上的差异也许会被时间淡化、弥和吧。
在这里的人于一个时限内都将死去,可眼前的建筑还会留存,它能留存多久呢?五千年吗,还是更远,如万岁,万万岁?那样的事情真不能想象。别说课本上的历史,自己的父亲死去也不过十五六年,却让人感觉已经是那么、那么的遥远。
也许时光上的遥远其实不在于年轮的累加,而在于失去,在于永远无法再重现。
总之,木沙感觉周遭的氛围全然不对,人的兴致也就大减了。他们不过和大多数人一样,走走停停,转着脑袋看看。有的摆几个可笑的造型,拍张照作为纪念。
阿龙叫木沙去照张相片,木沙拒绝了。自己这样一副尊容,最好叫风无形地打扫去,断不该留下什么痕迹,污染懂得审美的眼睛。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庄严的地方。
再往前面走,阿龙突然停下脚步,说:“前面就要收费了,我们不去了吧。”
此话一出,木沙本就低落的心情又失望几分。阿龙总是省俭的,但有时候在吃上倒很大方。木沙多么希望他把吃上的大方借几分到眼前的游览上来,可她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唉,如此瞎猫似的游览,或许真不如一只到嘴的死耗子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