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小声嘀咕着,“纸墨都要钱呢。”
“那你是想买喽?”木母终于转到正题上。
“你要是同意的话,我想买一本。”
闻言,木母先叹了一口气,便开始一连串的摆事实讲道理。
“那还是算了吧。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刚盖了房子欠下一屁股的债,我出门都不敢抬头,没钱还人家,能说什么呢?再说家里,你哥就别提了,操不完的心。你两个姐姐说是在外面,也没往家里拿多少钱。全靠我和你爸两把老骨头在地里刨。打下的麦子没卖上多少钱,花钱的地方又开始接二连三。这不,刚买的农药,地里不久还得给玉米施一次肥,过后又是秸秆粉碎,又要买麦种、化肥,唉,哪哪儿都要花钱……”
说着说着,木母眼里又泪光闪闪,她伸出手背揩了揩,“娃儿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就听妈的话,按说学习上的事我们不该卡着,可这也不是什么必须的,就算了吧。你是不知道,妈这心里苦哇……”
木沙静静听完这番话,心里堵得难受。地里的玉米苗已经齐腰深,一根根粗壮绿实。木沙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棵玉米。父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种下,什么时候去苗,什么时候打药,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收获。木沙都要怀疑父母了解它们比了解自己还多。虽然她明白父母这么精心侍弄庄稼也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一片心兜兜转转,再领会这片心意时总是隔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
她羡慕玉米,还因为它们那么清楚自己是什么,除了个别黑苞烂掉的之外,无论大小肥瘦,终究能长成个玉米样子,发挥点玉米作用。可自己作为一个人,又能长成什么样子呢?
每当木母语带羡慕地谈起小华姐姐:“你呀,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像你小华姐姐,工资虽然不高,可喝喝茶嗑嗑瓜子就把工作做了,多轻省。每月还能往家里拿东西,她家的油都吃不完,那你大娘也抬着,谁都不给一滴。你听妈的话,好好学习,无论将来干什么,再怎么着不比土里刨食强。”
木沙有些不耐烦地听着这些陈腔老调,说没有羡慕那是假的,在城里有一份正式工作,不论是好是歹,就把不务正业的木扁和朝不保夕的木叶和木牙比了下去。可看着母亲一脸的神往,木沙又有些不以为然。她模模糊糊觉得,她并不向往这样有些得过且过式的工作。可她又能做什么呢?照母亲的意思,只要能脱离土地就是好样的。可她对自己能脱离土地也没有全然的信心。
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木沙接触的实在有限。有时候也会注意到某些人在做某些事,一旦想象中把自己换到对方的位置,便无从下手。
父母都是种地的,可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仅没有什么经验教于孩子,还有意无意地将孩子排斥在土地之外。
上学是希望。可人真的能凭着识几个字、算几道题生存吗?
现在,木沙在文字上得了那么一点肯定,木母又说那不是必须的。那么什么才是生存必须的呢?没人给木沙解答。
不管怎样,既然木母说不给,木沙当然也就不再要。本来木沙也没抱多大希望,而且也对这场竞赛不冷不热。当看着老师改了她年龄,接着听说李南的作文由他哥哥代写,现在又要凭空加添七块钱的印刷费,而且也不过只得了个三等奖,在经历这些后,木沙在原先的不冷不热之外,又加添了几分反感。说到底,她想,自己的写作水平也就那样,不值得用铅字来纪念。如果真的好,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在乎这一时呢?可那心里的失落呀,可以放过,却无法阻止它的到来。
一段时间后,木沙从李南那里借来了那本书。地摊盗版书似的印刷让木沙在失望的同时也感到几分庆幸。她随手翻开一篇看了看,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目录。她心怀侥幸地细细排查了一番名字,结论是自己确实不在名列。这是预料中的,是可以理解的,但木沙还是难免为举办方因为七块钱而抹却一个人的成绩感到不满和失落。所以当她在看到李南的名字时心里不免跳快了几拍。
她用了两节课的时间把那本获奖集子看完,觉得也不过尔尔。
“怎么样,同桌,上面没有你的大名和大作,失望不?”王凯见她翻到最后,戏谑地问道。
木沙撅着嘴,把书合上,耸了耸肩。
“这就对了。在我们原来的学校,没人拿这当回事。这都是一些人穷疯了捞钱的手段。当然,也有一些响当当的名号,不过,要在那样的竞赛中获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比如我吧,别说获奖,入个围都比登天还难。”王凯拿过木沙手里的书,翻了翻,不屑地撇撇嘴:“就这做工,一看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我拿钢蹦儿打水漂也不会买它。快别看了,看多了污染脑袋。看它还不如看漫画呢。”说着,就真从桌斗里抽出一本漫画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听着这位市面场上来人的高谈阔论,木沙虽不至于崇拜,倒也慢慢释然了。她把书还给李南,看来李南也并不珍视,接过书看也不看一眼,就往乱七八糟的桌屉里一塞了事。自此,这场竞赛所引起的情感上的起起伏伏总算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