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看着眼前熟悉的山野,两颗心却被突如其来的迷茫带到了未知的地方。
“妈妈,我们真的要去北方吗?”木牙趴在床沿上,问还在灯下缝补的木母。木沙听了,两只耳朵也精神地竖了起来。
“是的。”木母咬断一根线,把针插在裤子上,两手放在膝头,郑重地说。
“为什么呀?”木牙又问。
“我们去找你哥哥。”
哥哥?木沙确实有一个哥哥。她想不起来他是何时离开家里,更不知道他去了何方。这个母亲口里的“哥哥”,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留给木沙的只是几片破碎的记忆片段。
木沙站在场地一边,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男孩和其余的几个男孩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磨盘上,兴高采烈地摔着手里的纸牌,不时,还会有一两个人兴奋地往上一跳。
木沙在家里,在这时,在那时,在数得清的时候,会接过一个男孩递过来的黄鳝肉、蛇肉,甚至老鼠肉。
印象最深的一次,这个男孩来到蹲在一起玩泥巴的孩子们中间,高高在上地站在他们面前,伸手一展,手掌上开扇般整齐地多了五张极新极新的一毛钱纸币。把一群视五分钱为巨财的孩子惊得目瞪口呆,纷纷朝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小屁孩,没见过这么多钱吧?新新的,刚印出来的,还连号呢。”男孩炫耀一番后,便又不屑地扬长而去。同伴们转而把羡慕的目光给了同样目瞪口呆的木沙。事后证明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木沙并没有在这份巨富里分得一颗糖的甜蜜。
如果只是这些,木沙还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怀着敬惧远之的目光看待眼前这个男孩。还会在他亲情大作时,体会到一个哥哥带给妹妹的别样体验。
然而除了这远看、亲尝之外,还有近听。
木母哭诉道:“你哥赌钱输了,债主都找上门来了。”
木母哭诉道:“养这么两个小猪仔,天天害怕你哥会偷去卖了,谁知就这么死了。”
木母又哭诉道:“天杀的,你哥把包谷种子偷去卖了,不知道去哪里赌光了。这可让我们来年吃什么?”
每每这样的哭诉过后,木母都会以一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结尾。木沙呆呆地听着,却不能和母亲产生任何共鸣。但是她心里也隐约认识到,哥哥是一个不好的人,至少在母亲看来,是一个不好的人。在这样的听闻里,木母虽然没有直说,但也可以得出结论:一个上个学都会让父亲从床上打到床底,从屋内一脚踢到门外,纵然如此也无法改变其本性的人,一个整天忙着糊口的孤单妇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好在他离开了,别的不说,至少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是现在,木母又为什么要去找他呢?木沙显然想不明白。
在木沙想着这个小问题的同时,村里人在想一个大问题,并很快得出了结论。且以结论的速度在村边的山头上立起了一座小庙。
孩子们依然呼朋唤伴,你拉我扯地穿行在上香祈福的大人们中间,从这个屋子跑到那个屋子。油漆一新的各路神灵一色儿威风凛凛,在木沙的眼中看来,除了观音慈眉善目之外,其余的又无不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当神不可貌相遇着相由心生,就难免让人心生犹疑,难以虔信。
可是这到底是杀猪无法比拟的喜庆。锣鼓喧天,穿红戴绿,新铺的路上,石子都要被这来往不息的人脚磨成鹅卵石了。不管灵验与否,一座小庙能换来如此多人真挚的笑颜,倒也值得了。至于以后的幸福,谁心里都清楚,就连神仙也不会打包票的。
所以当无望之神举起手,正待敲响木沙家的门时,木母并没有上山求神拜佛,而是忙着变卖家中可怜的家产,以期这离开之路不至于变成乞讨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