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又是毕不了业的大学。无论是从小学复读,还是初中、高中,无论成绩是令人骄傲的好,还是令人心惊的坏,木沙始终不能在梦里再次完成一轮高考。即使已经回到大学,也会因为年纪大、有孩子、没学费,各种模糊不清却又主题鲜明的理由无法继续。八年的梦境绕不出这个旋律,八年的挣扎也挣不脱那一个阳光灿烂的五月天所做出的选择。
木沙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吴前发出的咳嗽声,听着身边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听着外面雨落屋檐的轻响声,梦里的残迹又影影绰绰地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摆脱不了的梦境,更换不了的工作,恩恨纠缠的婚姻,看不到未来的孩子。纵然我犯了错,犯了很多错,可是,我就活该心甘情愿地忍受这一辈子的处罚吗?”
木沙悠悠地想着。这时候,不用忙着干什么,木沙可以把这口叹息从胸前彻底地送到背后了。
晚风透过窗缝扬起廉价的布帘子,路灯微弱的光映着灰迹斑斑的玻璃。两扇木窗经过十来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变了形。木沙所在的这间屋子还好,临近路边的那几扇更是早已朽烂。这样的窗户配着腐锈的栏杆和一群在时代边缘艰难求生的人们,倒也显得相衬。
“又或者,我也变成了朽木烂杆,徒有无奈的叹息,骨子里却消失了挣扎的可能,只余一副听天由命的死态。”木沙抬头望着屋顶,绝望地想到:“自以为是个屁,我其实不过是个败懒,是根连火也燃不起来的破木头。”
“就是因为你是根连火也燃不起的破木头,连死也无法死得痛快,就只能每天在烟熏气里痛哭流涕。”沙木没好气地说:“你也甘愿承受这份活该。这都是你自找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还没死心,至少还没有麻木。可明知这样原地打转没有希望,你还是不打算有所改变吗?”像是回味过来什么,沙木接着道:“唉呀,老天,这话真是打自己的脸。别的反反复复也就不提了。我记得你曾下定决心,无论自己是X形腿还是O形腿,无论落下去的的脚印是竹叶还是梅花,还是只是一块臭气熏天的牛屎粑,你都要迈出这一步了。那一次我真相信你了。我还想呢,嘿,这丫头终于开窍了哈。可结果呢,又是三分钟热度。唉,我都懒得说了。人家都说,墙头草随风倒,你呀,连那墙头草也不如,因为无论你怎么倒来倒去,总会避开那正确的一面。”
木沙不说话,因为沙木就是她,说的也是她要说的话。真可笑,虽然木沙不是话多的,也讨厌那喋喋不休的,但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乃至咄咄逼人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木沙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还有希望吗?是啊,我的确心存一丢丢希望。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不去深究它,还可以是水中月,镜中花,让我在这抓狂的生活里还有一丝前行的勇气,还有一点承认自己的可能。可如果看清了,那镜中月、水中花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这又让我如何咽得下?我不再有一丝为我的肯定,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能指望天上响一个劈雷,就能炸出答案。你总是异想天开,可实际上,别说头上这片天,就连你心中的一片云,你心中那紧闭的黑屋子都无法开释。哪怕最后真如你所说,不过是泥中饼,蛆中米,死了那高高在上的心,这里面不也正含着一个最最最平凡的人的生计吗?希望和靠得住的希望是不一样的。就以你这拖延的态度,就算有月有花,我看等水干了,镜碎了,你还能去哪里捕捉一个美丽的幻影?”
“重点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木沙把脑袋用孩子的小枕头压住,翁声翁气地说。
“你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三十岁的时候装得那么信誓旦旦,害得我差点信以为真。今天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再放过你,我一辈子都休想有安生日子过了。我不说什么俗话,四十而不惑,不过你反正是奔四的人了,不妨把这句话借来,解开你的疑惑。我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借口躲躲闪闪,得过且过?”
沙木把木沙逼到墙角般,开始一连串的发问。
“我不先问你想要什么,我先问你害怕什么。想仔细点,想周到点。”
木沙是再也逃无可逃了。她应道:“我现在自然害怕的是吴前。你看他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就累得七魂丢了六魄,我真害怕哪天他像他老爹那样突然瘫了,依我现在这个样子,死定了,还会死得很难看。可偏偏我不能死,不能求助,也不能松开两个孩子的手。”想到这里,木沙倔强的脸也被忧愁俘虏了。
“我且不论客观上你能不能死,到时饿极了会不会腼着脸皮去求助,会不会精神崩溃,像网上说的把两个孩子推到车轮底下。我且问你,吴前瘫了没有?”
“没有。”
“他几时会瘫?”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能力把他瘫痪的概率抹掉?”
“不能。实际上我有时会心口疼,我还怀疑我有心脏病呢。我连这个怀疑都不能去证实,我还能抹去什么概率?你本事大,你能抹去概率呀?”木沙气愤地在心里叫嚷起来。
“别打岔,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沙木可不吃这一套。
“你现在是穷,但你的命能不能维持,有没有力气工作?”
“能,有。”木沙没好气地说。
“你能干什么工作,除了你那份累瞎眼也撑不起四千块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了一点做事的信心。可即使真能换一份工作,轻松一点,工资高一点,不是我喜欢的,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想做什么工作?”
“我想写字。”木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
“你还害怕写字是不是?”
“是的。”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