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很是平凡，放在人群中转眼就会被忽视，可只有那双眼睛，总觉着有股经年累积下来的戾气。

为初便没再问。

他张嘴“以”下意识就要唤她从前的名字，话一出口就改了“为初，你跟大嫂这些年过得怎样”

“我们很好，你在外头不要挂心”

“那些人有找过你们吗”

“六七年前有到我就读的学校找过，不过我们警惕心重，一有风吹草动就搬离了那个地方”

“那这些年呢”

“我们过得很平安，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长大了吗”她没提及一句那些不好的遭遇。

“以后万事也要心，知道吗”

“我明白”她看着他的脸，觉着比记忆中那个模样苍老了许多，明明才到中年，一阵心酸忍不住便泛上心头“六叔为什么要一直在外头游离”

他知晓她心想什么，严肃的面容不由得软化几分“为初，六叔从前是跟在那个贩读者身边做事的，手里沾了不少脏事，要不是碰上你父亲，兴许我还是罪人一个。我不是没想过要把这么多年藏着的东西交给警察，可我要是给了，往后我也得在牢里度日了。那些人早以为我死了，我不在国内露面，对你们跟我都是安全的”

“六叔，你到底藏了什么”

“我过，这些事情不要问，知道得多对你没好处”

“你放宽心，六叔手里有谋生的本领，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可起码能顾自己温饱，而且”他的眼变了变“这是你父亲给我偷来的自由”

她向来不干涉他的决定，便没再劝。

须臾想起来“我们已经搬过几个地方了，六叔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既然有你跟大嫂现在的名字，多费些心思就能查到了，也多亏你的职业”

“我的职业？”

“你到各地去演出，露面的机会很频繁，我找起来就没那么吃力”

她了然。

“噢，对了，六叔，我们买了房子了，我带你去，虽然不大，但是起码也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六叔不去了”他看着她，眼前一张脸与从前那张稚嫩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却又不太相像了。

他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想些什么夸奖她的话，可是这严肃寡言的性子叫他没法那样温情。

闻言，她遮去自身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你不去看一看我妈吗”

“不去了，最快，六叔明就要离开了”

“这么急？”

“对，一拿完东西就马上离开，往后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微微垂下眼帘，她没表露出太多情绪。

“好，你在外要心，注意身体”

他没话，只陪她再坐了一会儿，远处广场上路人比先前少了一些，时分针转到九点四十三。

重新戴上口罩，他起身，拉上脚边行李“好，六叔要走了”

她没有抬头，低低了声“望您珍重”

他迈开脚，轮子在地面转动了半个圈，身子才半侧过去，又见回过身来，看看她，然后迟疑地抬起手，放到她头上，不甚自然地摸了摸。

感受到他的抚慰，为初的手微微握成半拳，然后抬起头来，仰头洒脱笑看着他。

没有话，他将手放下来，迈脚往前走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脸上洒脱的笑隐下去，她坐在后面目送着六叔远去，漆黑的眼睛在他转身那一刹那出现了泪花。

她一个人在广场坐了一会后，起身往座驾走去，车子驶向翡翠园方向，不远处一辆车紧随其后。

…………

翌日很早，老六收拾好东西从酒店离开，打车前往烈士陵园。

门卫处的人才刚上班，老六进去时陵园内还没有人来扫墓。

陵园很大，分数个区，最高的区域距离门卫的位置足有一公里。

就像来过许多次，他径直往山腰方向走，没有走错道，七八分钟后到达了宋戬的墓位。

这里容纳了三千多个墓位，有近半是无字碑，其中包括宋戬。

他在20号位停下，墓碑上什么信息也没有，可底下，有他兄弟的骨灰。

将带来的酒开盖，老六沉默地看着那块碑，什么话也没，先倒了一些在墓位边上，而后自己仰头喝上一大口。

就这样先人一口，他一口，直到把一瓶酒喝完，然后放下瓶子，跪在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看看四周，无人在附近，便从行李箱内拿出工具，撬开拜桌台，心地不把大哥的台子弄坏。

费了许多功夫才把嵌在地上的台子撬开，探手在拜桌后面摸索，摸到一个卡槽，用手掰开，取出里头的东西立即放到口袋里，然后用工业胶将台子重新嵌上，外表看上去与未撬之前并无异样。

将东西收拾好，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他安静离开

脚步在经过19号碑…18号碑，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须臾，最后松开行李拉杆，转身往回走，重新回到20号碑前，望着它，神情肃穆。

“哥，多谢你给我的第二条命”

他走了，这次也没再回头。

像来时那样打了一台车，直奔国际机场。

办好登机手续，进入候机室洗手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一份不过一指长宽的盒子，撕开外面一层防水塑胶。

盒子黑身，顶部有个按键，他按开，的盒子里面有一个凹槽，凹槽上是一把7字型钥匙，旁边是一张内存卡。

这就是殷商苦苦想要找到的东西，钥匙内锁着殷塍用一辈子挣来的金钱，6千多万，都是肮脏钱内存卡是那些年贩读的上下游的信息资料，被宋戬偷到手。

身份被发现前，宋戬将东西交给老六，老六带着东西跑，后来得到的是宋戬的死讯，殷塍连同帮里许多人也在那一场枪战中丧命。

他怕自己叛变的身份迟早也会暴露，为防那些人重新拿回他手里的东西，只能将钱转移到黎巴嫩一间保险银行，然后联系上木一弦，得知宋戬的埋葬地点，便将东西藏在拜桌台下，后他的身份果然也被怀疑，遭到追杀，艰险之中找了一具烧毁的尸体伪装成他。

此后，他便逃到黎巴嫩去，一则是不想被那些人发现，二则为了守着那笔钱直到昨日，才回到这个国土。

而今看着手里两样东西，老六眼里云波涌动。

东西如若回到殷家人手上，他们有资金有途径，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届时又有更多人受难。

这东西交给警方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时他的身份既会有暴露的风险，他也会为曾经犯过的罪付出代价或许以后他会有看开那一，将东西交上去，但他不希望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