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司在承天门外,距离平家老店很近。我们换了便装,骑着马出来,大街上人流不息,显得非常热闹。而我们走到平家老店附近,发现这里更是热闹,人们排着队,几名校尉来回巡视,不时训斥那些人,不要乱挤。待我看清这些人时,我差点没摔下马来。
正常锦衣卫校尉都该是年轻的汉子,不要求仪表堂堂,但也得身强力壮,而这些人,竟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谈升像模像样地搭了一张桌子,挑选着人。
围观的老百姓也不少,议论纷纷。大家都很好奇,锦衣卫究竟挑选些什么样的人,我下了马,悄声问身旁的一位老者,老者忍不住笑道:“这位公子,您是没看到,那位锦衣卫的大人,也太逗了,选的人,啥样的都有。”我问在哪里?老者用手一指,果然在老店小院子里,有五六个人聚在那边。
我的天,竟然有中年妇人,还有一位中年读书人。我不明白谈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样的人能用吗?我顾不得太多,走了过去,谈升看见我急忙站起来,我拉他到一边,低声道:“谈兄,你招的什么人呀?这样的人,能用吗?”
谈升一笑,低声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治安司缺人,每天的饭菜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日子久了,难免浪费。这妇人名唤于大嫂,手脚勤快,做得好饭菜;那位中年人自称赵先生,乃是落第的读书人,在京城混了五年多,一直帮人记账,我瞧他还算体面,写得好字,正好治安司缺一记账先生,就让他来做吧。”
我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说道:“看来谈兄胸有成竹,那我就不过问了。”谈升道:“大人放心,这是初选,待人数确定后,还请大人一一过目。”
这时,平六哥从店里走了出来,看见我,点点头,我想着杨夫人的事情,便对谈升道:“我进去喝杯茶!”
店里几乎没有人,大家都被谈升热闹的招人场面所吸引,平六哥把我让进三楼阁楼,哈代则小心地留在二楼,舒儿看见我来,脸顿时一红,却也很高兴地打了一个招呼,平六哥道:“舒儿,你也去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这阁楼很简朴,瞧着也不大,平六哥拉开一道木板,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屋,而杨洪的孩子们,就在里面。他们面露惊恐之色,看清我,又缓和下来,却不敢向前。
我努力笑笑,轻声道:“孩子们,放心,我们会照顾你们的。”平六哥又拉上木板,请我坐下,我觉得他有几分陌生,面上依旧说道:“谢谢六哥!”
“不,谢的该是你,大人,你给杨家留后,杨大人泉下有知,会感谢你的。”平六哥哽咽着说道,我轻轻摇头,道:“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平六哥道:“杨大人的家属交给顺天府的牙婆拍卖,同一批的犯官家属很多,我出了大价钱,买了他们姐弟。”
“杨夫人呢?”
“没有见到!”
我心中一凉,猜想一定是李成把杨夫人弄走了,平六哥又道:“大人,我在京城怕是待不下去了,我想回乡下,把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为什么?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我颇感诧异,心中一想到舒儿,竟然有些不舍,平六哥看着我,好半天才道:“想必大人知道我的身份吧?”
我点点头,道:“我也是才知道,六哥原来也是锦衣卫!”“不错,我做过锦衣卫,而且做到了总旗,当年,我和廖大人在一起,人称锦衣七郎,我们情投意合,义结金兰,做了不少大事,本来,我可以升百户的,但有人说我出身不好,更可气的是,我的大哥,在这里开店,竟然被一大官子弟诬陷入狱,我一气之下,动手打了那人,结果大官非要治我的罪,亏得众家兄弟力保,加上指挥使大人很是仗义,入宫面见皇上,讲了事情原委,皇帝放了我的大哥,但也免去我的职位,我心灰意冷,便辞了差事,大哥入狱受了刑,回来没几天,便去世。我本来想回南京,也是怕大官陷害,不想那大官犯了大罪,抄了家,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危害,加上众家兄弟苦苦留我,我便在这里,继续开店。”
“这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原本以为至此可以相安无事,不想,这大官竟然起死回生,重新回到京城,对我恨之入骨,竟然派杀手来店里,也就是你救了舒儿那次。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离开这里为好,毕竟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万一有个闪失,我也得不偿失。”
我恍然大悟,记得自己当时抓住两个人,以为是普通贼人,就交给了顺天府,不想里面竟然有这么多事由,连忙问道:“那大官是谁?”
平六哥轻轻摇摇头,道:“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若我在年轻时,这事根本不叫事,如今,我有了舒儿,事事都要替她考虑。我离开京城,那人就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我听他去意已绝,不免失望,还是稳稳心神道:“六哥,你何时走?”平六哥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笑道:“锦衣卫,包括东厂,个个都是人精,你不能不小心。我曾经听廖大哥说过,你会武功,悟性很高,还有张公公这座靠山,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心不狠。我们相处一年,你确实是个好人,但在锦衣卫大大染缸里,怕你也维持不了多久,大明的世道已经变了,锦衣卫不会再是精忠报国,见利忘义的事情多得是,但我们能保持一份正义在心里,还是对的。当然,这话要你自己来品味。虽然世道混乱,但留一份清醒还是应该的。”
廖建忠觉得成大事,必须心狠手辣,而平六哥却觉得有份善良,是对的。两个人的角度不同,我都能理解。
我叹了口气,道:“我确实太年轻,许多事情不太明白,廖指挥使有时可以指点我,如今也走了。偌大个京城,真正能帮我说上话的,怕是很少,我也很苦闷,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日,做一日。”
平六哥点点头,道:“廖大哥是个高人,他为人处事,我们是学不来的,我也远离锦衣卫十几年,其中多少变故,并不知晓,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我不觉心酸,平六哥又道:“两个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抚养成人,这也是我回报杨大人唯一的办法。”我努力点点头,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来,道:“六哥,这是我一点心意,本来想救杨大人,嗨!”
平六哥接了过来,道:“杨大人在天之灵,会感激你的。”楼下一阵喧哗声传来,平六哥笑道:“这位谈百户真是有趣,在我这里招人,故意给镇抚司的人看。”
我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平六哥若有所思,道:“既然这样,我可以介绍几位朋友过来帮你,你在锦衣卫,不能太孤单了。放心,我看准的人,都是不错的。”
“那真是太好了!”
外面嘈杂声渐起,一人已经高声道:“堂堂锦衣卫,怎么能做如此做事?岂不是丢了大明的脸面?”却是那司仲,一人应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明正大做事,有何不可?”谈升附和道:“这位兄台说的是,我是光明正大找人,又不是偷偷摸摸,丢什么脸!”
司仲去了南镇抚司,那里可是纠察锦衣卫的地方,我不敢大意,赶紧下楼,平六哥没有跟着下来,却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