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当下说道:“你出郡的这些天,我苦思冥想,得了一策,似可用之。”心道,“一去二十天,啥事没做,还说不是游山玩水?你逍遥快活,老子废寝忘食!”
“什么策?”
“我打算拿出官有牧场,诱招卢水胡的种落来居。”
“拿出官有牧场?”
“现下二月,乃是胡牧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我以官有的上好肥美草场,加上羊羔、牧草作饵,并给以许诺,两年内不收其租。老宋,你以为何如?可行与否?”
游牧胡夷出冬场一般在二月下旬,此时牲畜羸弱,草资源不丰,确如黄荣所言,各部争夺激烈,且有春雪的威胁,因此是胡牧一年中最困难与危险的时节。
黄荣建议用挑拨之计,换成是令狐奉,也许当时就接受了,但莘迩想先用利诱之法。
宋翩说道:“明府此策,乍听不错。却有一比。”
“何比?”
“镜中花,水中月。一厢情愿耳。”
莘迩心道:“你当我是猢狲么?”却也知宋翩此话与他后世所看的那书无关,问道,“此话怎讲?”
“上好的草场、羊羔、苜蓿,两年免租。听起来不错。可有一点,明府你想过没有?”
“甚么?”
“胡夷会相信你么?”
这是“收胡屯牧”的最大难处。
此前,於苦思此事而无策时,莘迩曾叫黄荣收集前代、本朝边吏的事迹,以图从中找到可以借鉴的灵感,但在黄荣搜集到的内容中,非止一无所获,且於纸上,莘迩处处看到了“诈”、“虐”二字。
诈者如:前代,胡夷有次叛乱,杀死了护羌校尉,后来胡夷兵败投降,继任的护羌校尉某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将其集中一处,设酒大会,而施毒酒中,候夷人醉酒,伏兵起,诛杀胡夷酋豪八百余人。此举固是为阵亡的前护羌校尉报仇,可因失信残诈,也导致了胡夷随后更大规模的叛乱。
虐者如:前代和本朝的不少边吏,有的贪图战乱所带来的战功和暴利,主动挑起争端,纵兵斩获;有的认为对胡夷应该“唯长毛挟肋,白刃加颈耳”,采取严酷的高压手段,至以杀俘。
又有边吏贪财好利的,压榨内附的胡夷,侵夺其畜产、妇女;又有豪右焰盛,驱使内附的胡夷劳役、耕牧,与奴隶无异。
诸如种种,久而久之,胡夷中就形成了类若兰宝掌这样“唐人狡诈”的观念。
可以这么说,不把此一难题解决掉,再好的政策都很难得用。
“老宋,此诚难处。你有取信於胡夷的办法么?”
宋翩摇了两下扇子,徐徐说道:“没有。”
莘迩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令狐奉和傅乔。宋翩和傅乔的为人不一样,傅乔厚道,然从能力言之,两人相近,皆无理政务实之才。往日见令狐奉威吓傅乔,莘迩觉傅乔可怜;今居位主官,乃渐能理解令狐奉。设想,如果手底下全是这样的官儿,可不得把主官给烦死么?
好在,尚有史亮、黄荣、羊馥。
只是,这个取信的难题实在棘手,莘迩问了一圈,史亮、张道将、黄荣俱无对策。
宋翩问道:“明府打算拿出多少官有牧场?”
“五十万亩。”
“这么多啊!大王会同意么?”
“我自会上书主上。”
五十万亩,看似很多,实则不多。
地区条件的不同造成了当地牧人主要养的畜种之不同,陇州地区的胡牧,养的主要是羊,占总数的七八成,次为牛,再次为马。
胡人的一落是一户,通常四五口人,至少得有百十头羊,二三十头牛马才能维护其较低的生活标准;而平均下来,一只羊就需要十来亩草地,一匹牛或马需要的草场更多,亦即每落胡牧,加上苜蓿的补充,差不多也得给他们三到五百亩草场。
按此分配标准,五十万亩只能容纳千余落胡牧。
莘迩的想法是,先试试水,如果此法可行,那就扩大规模;如果不行,就另作其它谋划。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说不得,只好采用黄荣之策。
莘迩说道:“主上对此事极为看重。老宋,你要没意见,事不宜迟,便即推行吧。”
“好,好。”
“我明天遣人召卢水胡诸部的酋大、千人来郡,到时你与我一起。”
召酋大、千人来见,一是宣告此政措与之;再则是从中挑个人出来,行“分化”之术;三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此政等同挖酋大们的墙角,是在争他们的部民,彼辈定是不乐意见之推行的,莘迩有十成十的把握,这些酋大中,定会出现他推行此策的绊脚石,故而,虽已知道了不少卢水胡的内部情况,但在动手推行前,再亲见见他们,当面地进一步地了解他们,就也是很有必要的了。
送走宋翩,莘迩出堂,引弓射箭,射光了一壶箭矢,方才住手。
黄昏已至,吏员们下值。
黄荣回到吏舍,推开窗户,独坐呆思。
三四个郡吏推门入内。
一人问道:“景桓,那件大事,你给府君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