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谊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而是自己接着说道:“我小的时候,也有一次发大水。那时候还是正德当朝。”
“那一年,景河决堤,连宛城都被淹了起来。当时,我们一家子都随着人流逃到了一个小山坡上,但小山太矮,水位上涨得也太快。”
“就在大家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几艘官船,那是来救灾的。”
“等不到官船靠岸,大家就争先恐后的朝着官船游了过去,可是,等到了官船附近才发现,官船之上,载满了那些当官人家的古董器玩,那些靠近了官船的人都被上面的官兵用长矛捅了下来。”
“官船就这么一路穿过人群,逍遥而去。我甚至记得当时听到了船里传出来的歌声——‘月老不曾牵红线,也作鸳鸯不羡仙’。”
“不久之后,水位上涨,无数的人都淹死在水里,我爷爷,父亲、母亲,还有我三岁的妹妹。”
“当时,官船走远的时候,那些被淹死的百姓,就是这么指着官船骂的……‘狗官,你不得好死’!”
南岐听得怔怔不语。
想想那样的情景,都会让人脊背发凉。
秦谊看着南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都是狗官,看着这么多百姓死去。”
南岐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就算是狗官,就算是以后要下地狱,我南岐认了,也不会后悔。”
秦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先前是因为无法选择,那现在呢,那一百多万的人朝廷真的就顾不过来,就算是放他们过了青霞关,难道真的就能闹出什么风浪?”
南岐也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种省视。
两人毫不相让,过了半晌,南岐才缓缓开口:“终有一天,先生你会明白的。”
他不想再说什么,缓缓起身,身后的牢门再次打开。
有牢子端着托盘,上面有好酒,还有简单的饭菜。
南岐站着说:“下次大朝会,先生会上一封请罪的奏折,陛下会恩准你告老还乡。这一杯酒,就算是南岐给先生的饯别酒,到时候,先生回乡,南岐就不送了。”
秦谊愣住了,做了这么多纠缠,他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能活着。
他破口大骂:“南岐,小人。你竟敢以老夫的名义上奏折……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他想要扑上来,被强壮的牢子拦下。
他状若疯狂,大喊着:“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你南岐连六千万人都下得去手,为什么要放了我?”
南岐站在原地,平静的开口:“先生您是好人,南岐不会杀你。”
“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好人,就没有人不该死?”
南岐神情平静,话语却冷酷得让人心寒。
他说:“那些人,与南岐何干?”
秦谊愣在原地,只觉得从心里一直寒到脚底。
他说:“你就是个恶魔,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把你推荐给姬环,将你这个恶魔放了出来。”
南岐没有反驳:“我一直感激先生。”
他对着秦谊鞠躬行礼,翩然转身,不留丝毫痕迹。
牢门再次紧锁,只剩下苍老的秦谊肚子面对着冰冷的饭菜。
漫长的家道里,南岐的身影在火把的昏暗光影里摇曳,明灭不定,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魔。
身后传来秦谊恶毒的诅咒:“南岐,你会天打五雷轰的。苍天有眼,绝对不会让你和姬环的计划得逞。你们会下地狱的……”
南岐的脚步丝毫不乱,他拇指摩擦着带在食指上的扳指,心里默念:“身已在地狱,又怎么还会害怕地狱呢?”
他不说,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融化在天牢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