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开业大典(2 / 2)生声如宴首页

为了响应和落实政府“计划生育”政策,沈天泽成了她和沈秉昌唯一的爱情结晶。天下人都满怀希望的期盼她能生一个男孩为沈家延续香火,而她也因对自己的肚子信心十足而信以为真;然而,等到医生满怀歉意地恭喜她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时,连她也难掩失望之情、搂着沈秉昌嚎啕大哭起来。她父亲当场就难过地开起了玩笑,说她“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大补药”,而她的母亲也替她担忧“生了女儿将来家庭地位可能会不稳当”,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以沈秉昌的才干和手段,将来必定青云直上前程无量。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伤心失望中冷落尖声啼哭的孩子时,沈老头子是第一个记得抱起孩子的人,他抱起孙女,高声的向大家的宣布:“巾帼不让须眉,女人也能撑半边天!上天恩赐了沈家一个好孙女,孩子的名字就叫天泽,谁也不能小看!”

沈老爷子踢了踢无法接受自己后继无子的事实、脸上还挂着眼泪的沈秉昌,警告他:

“如果敢对妻儿有半句怨言,老子会让你蜕层皮。”

每当想起这件事,高太太就懊恼悔恨自己的无理取闹伤害了公公的信任,因为正是沈老爷子的庇护和安慰让她破涕为笑,走出了那段艰难灰暗的日子。而那时,韩梅头一年为沈家产下的第一个子嗣——沈轻霞——也是个女孩儿,沈老爷子从来没有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失落之情,只能在背地里唉声叹气。待到比沈天泽晚两年出生的沈轼一呱呱坠地,便注定成这个家族最耀眼的明星,所有人都众星捧月般喜欢上这个孩子。连沈秉昌也由衷的表达了自己的高兴,在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之后不顾旁人,手舞足蹈的笑道:

“还是二弟出息!生了个带把的小子!我们沈家也后继有人啦!”

高太太虽然有时候会生出对韩梅的嫉妒之情,但是并没有影响到她将沈轼视如己出的关怀。所以此次回来,她又给沈轼买了书包、书本和新衣服。当然,沈老爷子也没有让高太太空手而归,将老伴遗留的一对祖传翡翠手镯交给她,宽慰她:

“你婆婆的遗念,传长不传幼,你戴着留个念想。”

高太太实在是受宠若惊,双手端着手镯不知所措,呆呆的望着丈夫,只见沈秉昌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于是她顺着丈夫的眼神瞧去,便看见了正在厨房忙活的韩梅。韩梅终究拗不过大嫂的执意,收下了手镯中的一只,而沈老爷子居然乐呵呵的看着没有反对。回去的路上,按耐不住兴奋的高太太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她这个标准嫂子的榜样,一直纠缠着沈秉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待得开业大典尘埃落定,沈俊发召集村中精壮,得自愿者三十八人,列为三队,定“一日三班制”。他们按照地质员的指点清晨破土而入,当天下午便得见黑灿灿的煤炭。看着躺在阳光里发出乌金光泽的煤块,工人们乐得手舞足蹈,村民们也彻底沸腾了,亲自参观了他们创造的奇迹,仿佛看到了通往文明世界的保证金。

“学无所用啊!”不久,龙兆云便发现他们成了空有职称的空头司令,前期的学习成果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寥寥无几。

“哈哈!你不要怕,哥会教你怎么打通地球。”这回轮到秦百升得瑟了,当初他还为错过安全员这个威武雄壮的职位而心有所失,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最吃香的开采大师,别提心里有多解气。

“我们刚刚起步,手里也不宽裕,只有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走,不能盲目的跟风。”沈俊发劝解道,“学习没有错,将来终究会有用武之地。”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来铺设轨道和购买矿车兜,也不具备使用国家大矿那种结实牢靠的钢架的条件,连员工的工钱也是靠村民的友谊和信任磋商决定“先记账后付款”。

众人看着沈俊发这个贾国村历史中的第一任矿长、没有丝毫怨言就带头挥舞起了锄头,于是纷纷藏起了心中的埋怨、埋头苦干起来。有希望的汗水值得流,他们一如既往的信任支持沈俊发。

“没有条件,我们就创造条件。”沈俊发如是说道。于是村民们见识了沈俊发卓越非凡的创造力:煤炭靠挖,运输靠背。

沈俊发还根据实际情况,征求了老篾匠的建议,重新改良了运输工具——用竹篾编织的背篓,这让工人们背起来既舒服又省力。他的竹篾手艺摇身一变,一度成为一个吃香赚钱的垄断行业,虽然沈俊发拖欠了他几年的欠款,但还是让他发了一笔大财,因为沈俊发跟他口头预约订购了几年的运输工具,而村里最不缺乏的就是竹子,只缺乏像他这种将竹子的韧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人才。

“虽然本地的地质结构稳定,但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还是安装支架。”被沈秉昌指派来的地质员适时的向沈俊发做出了提醒。他在国企呆惯了,实在不能坐视不理自己的人身安全了,看着工人们像编织篱笆一样用竹篾和杂木简简单单的规整巷道,他每次从矿井出来就会生出一股死里逃生的快感,感谢上天让他还活着。

地质员是一个刚刚从学校毕业几年的愣头青,本人姓张,名显聪,因沾染上书生的腐朽气息自恃才高而又愤世嫉俗。他一毕业便因无人赏识而被下放到一个国企煤矿,跟理想中一尘不染的办公室相去甚远。他被指定跟随一个经验丰富、实际上文化低劣的师傅学习靠运气指导开采,在那里,他有科学依据的学识备受排挤而令他深感所学一无是处。因为沈秉昌的用心良苦,才从县里纡尊降贵到这个蛮荒的地方。在这里,他得以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干,但是很快就为这儿小得可怜的舞台感到大失所望,在他看来,堪称大材小用杀鸡用了牛刀。

虽然众人好酒好肉、温言软语的将他奉为坐上贵宾,但他总为在这穷乡僻壤跟一群穷怀理想的乡巴佬搅到一团而满面愁容,也怨恨沈秉昌别有用心的安排,感觉自己像古代的流放之人受到了贬谪轻视。虽然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自己的孤高自傲,但是淳朴善良且有求于他的农家汉子们却不忍心戳破他的面具,只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客客气气。

“能用木材代替吗?”沈俊发思忖良久,方才询问道。

“我在一些小矿见到过他们使用木架,但是需要精通的木匠。”张显聪答道。

沈俊发得到这醍醐灌顶的肯定答复,眼前立马就豁然明朗起来。当天,他就和安全员李成顺激烈的讨论起来,正是看重李成顺那细腻出众的木艺和沉稳耐心的性格,当初才决定把他安排在安全员这个位置。李成顺也不负众望,与自己的父亲李老木匠相互印证之后,第二天便拿出了模型样板。李成顺还当众演示了用法和性能,并且头头是道的陈述了自己的铺陈设想。这套经济适用的方案还来不及上报申请专利,便被贯彻落实到矿井中。而李老木匠立马就成为了煤矿重臣,担负起了支架木这项艰巨的任务。几年后,还因此滋生了一个新兴的偷盗伐木行业,处在叛逆阶段、凡事都愤愤不平的沈轼还为此和沈俊发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论,最后泱泱不快的玩起离家出走。

村里的陈石匠在听闻了老篾匠和李木匠俩人都得以施展才华后,深感自己的手艺受到了冷落。他是个不甘寂寞之人,耐心的数落了儿子陈定山一顿,骂他身为八大金刚之一,居然敢怀疑自己父亲的手艺丢人现眼;咒他平日里舌绽莲花,关键时候就是个没嘴的铁葫芦。他终究是个不甘落后之人,赶着陈定山就亲自找上门来。

“大侄子,你不要提钱!提钱伤感情,你心里记着就行,将来等我老头子哪一天动不了的时候,你给我送几口小酒喝喝,我就心满知足了。”陈石匠理解沈俊发的难处,毛遂自荐。

沈俊发千恩万谢的接受了老石匠的雪中送炭,而老石匠也没有辜负沈俊发的信任,赶在立冬之前就筑起了一道长五十米的白石拱道,不仅让土里土气的矿井面貌焕然一新,而且彻底改观了村民以往对老石匠手艺粗糙的映象。村民们对新建的拱道赞不绝口,眼见为实,每一块石板都在老石匠的锤子下变得光滑平整,很容易让人怀疑非人力而为,而是出自机器制造;石板的粘合简直让人拍案叫绝,堪称严丝合缝、不露破绽,如果不用显微镜考量,很难发现它们之间的细微出入。

沈老爷子为了表彰、铭记下陈石匠的功绩,在为煤矿提名刻字时,还特意提笔在拱道入口的大石板上面写道:此道出自于杰出的陈显士之手。

老石匠对于自己的名字能刻进辉煌的村史喜不自胜,吹着胡须,不无骄傲的当众宣布:

“这是我一生之中最满意的杰作,没有之二。”

眼看暴雨时节即将临近,沈俊发却犯了愁。他瞅着险些撞上山头的乌云,开始担忧公路承载暴雨的洗刷的能力,是否如当初设想的将煤炭顺顺当当的运出大山。

沈俊发认为非常有必要往县城里跑一趟。等进了城里,他才了解到运输司机并非像鱼塘里的鱼儿想吃就有,而是如宝石般罕珍稀见、一员难求,连一些大矿都和颜悦色、好酒好肉的拉拢。沈秉昌在听完弟弟报告了煤矿的进展后,心感安慰,立马托人帮他安排了几位车主碰面商谈。但是货车司机在听完他的陈情后,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表明他们从未听说过他所说的地方,而且他们也不会放任着县城附近的钱不挣而跑去素未谋面的大山里。还好有一个叫钱百万的车主因为有幸见过沈秉昌大秘书,私下里询问了沈俊发与沈秉昌是不是相识,当沈俊发表明身份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有利可图的长远投资也为未可知,于是欣然地向沈俊发伸出了援助之手。

钱百万虽然个头不高,但却长得敦实匀称,笑起来有点狡黠但却感觉不到威胁,尤其是眼睛水灵,这一点让沈俊发记忆尤为深刻。沈俊发为了消除他的后顾之忧,特意将他带上与大哥沈秉昌吃了一顿便饭,才连哄带骗将他带回来。

在众目期待之中,贾国村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二辆大型汽车,他们在水利工程时期有幸见识过那辆秃头秃脑、军绿色的解放牌汽车,但之后就再未谋面。一同捎带而来的又是两台抽水机,一大一小,正好可以搭配使用。事实上,半月之后,当暴雨如期而至、井下大水泛滥时,大伙又一次领教了沈俊发所说的“有备无患”。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张显聪点燃起来的激情,被每天必然一场疾风骤雨折磨得心浮气躁,因为他从沈俊发那儿收到了好消息:平稳度过雨季之后,他就高升到县城里了,可以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他打算到时候坐着钱百万的货车风风光光的走,永远不再回来。但是,自从钱百万运出第三车煤炭之后就杳无音信了。

“钱百万这个龟儿子不会一去不返了吧!”陈定山嘴比心快,不安的说道。

“你说他嘛!”沈俊发胸有成竹的说道。“他会回来的。”

“发哥!你还真沉得住气。”龙兆云也心急了,人都半个月不见踪影了还能气定神闲。他开始怀疑沈俊发的判断,小心的问道:“你说他会回来,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我们现在的路,鬼见了都要发愁,更何况是人。”高子牙说道。“钱百万那算盘打得比财神爷都精。下雨了,只有县城周边的交通好,所以他只会在周边活动。等天气晴定了,他自然会回来。”

沈俊发笑而不语,和高子牙相视一笑。众人看着两人得意的表情,半信半疑。

“你都快高升了!怎么还一副闷葫芦苦瓜脸?”秦百升正在生着闷气,看着郁郁寡欢、好像被人挖了祖坟的张显聪,心里莫就来气,鼓着眼睛问道。他是个耿直的汉子,扬起黑黝黝、犹如簸箕大的巴掌,毫无顾忌的拍落在张显聪的肩膀上,顺便暗中加了点力道捏了捏那副小肩膀,直到那家伙疼得龇牙咧嘴才笑呵呵的说道:“以后富贵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呐!”

张显聪一见秦百升那彪悍的身躯,就觉得口干舌燥,他毫不怀疑,惹恼这位活阎王会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他是个聪明人,反正等到雨一停他就远走高飞,谁还愿意跟这伙土包子整天口是心非的称兄道弟。所以,他虽然被捏得浑身发抖,还是当即就挤出笑容,答道:“不敢······不敢忘!”

沈俊发瞪了一眼秦百升才让他那只压在张显聪肩上的大手缩了回去,气得秦百升直吹胡子。要不是依仗着这小子被沈俊发抬举为“暂时必不可少之人”,他早就将这傲慢、自恃清高的家伙扔出山外,风吹都吹不回来。他怒目直视张显聪,威胁道:“你小子最好不要忘记!要不是发哥在那些达官显贵面前为你说尽了好话,把你吹捧得连天上的星星都能挖下来,你以为你·····”

“你出来。”沈俊发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做好事不求留名之人,相反,他希望能帮助别人获得有人情味的友谊。但是秦百升心直口快的表达方式实在有欠稳妥,用在心胸狭窄之人的身上只会适得其反,他认为有必要帮秦金刚纠正双手捏肩的力道。

张显聪对沈俊发的才智虽然早有目睹,但正是在见识了沈俊发试图利用别人的优秀来掩盖自己那鹤立鸡群的才智之后,反而阻碍了他的信任,因为沈俊发给他留下了一个居心叵测、阴险狡诈的形象。但是在那天,他因为沉默的习惯和罗怀安产生了共同语言,他相信沉默能保守住秘密,所以,他大胆地对一向缄默不语的罗怀安道出了心存已久的疑惑。他问道:

“你们就真的那么信得过沈俊发?”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而我们信任他的基础就是:他从来不欺骗我们给予他的信任。况且,你亲眼所见,当我们选择相信他时,总是得到的多,损失的少。”

那一夜,张显聪被罗怀安这个农家汉子的话折磨得一夜未眠,他回首往昔,得出的结论是:他因辜负了别人的信任而失去良多。

翌日清晨,当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张显聪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连一向认为他清高入骨、不可救药的秦百升也被他展现出来的亲和力吓住了,惊讶之余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发高烧烧迷糊了。而他也没有生气,把带着青年艺术家气息的一头长发往后一抹,露出灿烂的笑容,轻佻地说道:

“我是浪子回头张显聪。”

他洗心革面的表白当场就为他获得了第一份友谊,一度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屠夫之子——秦金刚,这个力大如牛、笑声如吼的粗犷汉子害羞的向他伸出致歉之手,捏得他龇牙咧嘴、浑身哆嗦,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如果想要进步,就要不断总结经验,学习借鉴别人的优点。”沈俊发曾如是向员工指导企业的发展方向,但张显聪却认为这是沈俊发别有用意的提点。也是在那段时间,他重新认识了沈俊发,发现了沈俊发那堪比恒星的吸引力——在他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围着他旋转。他曾直言不讳的问起这个问题,但是沈俊发却笑着反问他:

“如果太阳不发光不发热,你认为地球还会围绕着他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