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缕突破万重阴云的阳光照射在白发老者上,上是如铅模般深沉黑暗的阴云层,下是光芒万丈中的一株枇杷树和那已知天命却不住流泪的老者。
“陵哥儿,你怎么看?”霍去疾捅了捅李陵的胳膊,将脑袋探了过去,“云侯居然失态至此。”
“你相信云侯能失态至此吗?”霍去疾看李陵静默未出声,转而看向了蔚凌,“阴影中搅弄风云的云侯,还是这样的人?”
霍去疾看着那个不停流眼泪的老夫子,眉头紧蹙,他的第六感总是告诉他,眼前这个云侯在哭泣背后一定谋划着什么。
“孤王纵横长安十余年,却从来不知云侯有此故事啊,果然无论是谁,都有着自己不愿回首的一切。哪怕是数十年如一日在阴云中搅弄风云的云侯。”李陵站了起来,看着眼前不远处这个白发老者,眉头疏解,拂袖朗声而言。
“是老夫失态了,齐王、蔚凌、霍家子勿怪。”云侯回头一拜,腰板却又变成了先前模样,而不是刚刚那个俾睨天下的老夫子。
“云侯请坐,请节哀,逝者已逝,终不可追。请保重身体,哪怕为了国家。”蔚凌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和李陵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身来俯身而拜。
“请云侯节哀,以国是为重。”李陵、蔚凌、霍去疾站成了一排,俯身而拜。
“十年生死两茫茫,自思量,难相忘,云侯与云夫人的恋情当为天下楷模!”一个爽朗而略带嘶哑的男声出现在了李陵诸人目光所不可及的地方。
那天,云卷轻舒;那天,阴云盖地;那天,诸事未改,那天,伊人在侧。
“陛下。”云侯转身,淡然而拜,脸上却再也不见刚刚生活鲜动的表情。
“陛下”蔚凌转身而拜,却一直俯身垂首,让皇帝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与脸。
“陛下”霍去疾俯身下拜,尽管他极力掩饰,可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愕然和惊讶。
“陛下”李陵俯身下拜,诸身淡然,浑然不见任何表情,只有面对皇帝应有的风度。
四月的长安,时常下雨,不过转瞬之间,那一缕透过乌云的阳光已然不见踪影,只有铅幕般难以穿过的乌云和吞噬天地的巨大阴影和隐约可见的惊雷和悍然之霆,有经验的长安人,只要一望这样的乌云就知道,半个时辰内,倾盆之雨就会凌驾诸生之上。
“诸位勿需如此,起身吧。”皇帝穿着玄色的锦袍,满脸笑意的样子毫无天子之威势,更不像是一个可以决定四亿人命运的帝国主宰。
“云侯,近来可好?”皇帝笑呵呵地询问着云侯的身体状况,这一笑,更显得皇帝像是一个富家翁。
……
皇帝李治是李陵的叔叔,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在先帝决意重振河山的时候,就开始追随着皇帝打拼。
先帝起兵后的数十年中,三起三落,三次跨州连郡,却也三次失去那些足以支撑先帝争雄天下的领土,二十年间,先帝数次纠合四方之众,却数次失土丧师,以致天下无一人视先主为英雄。
但是那时尚且稚嫩的李治,亲自披甲上阵,用二十四副铠甲起家,最终让二十四骑卷起的满天烽烟与轻尘席卷了关中的八千里路云和月。
长安城下,二十九岁的李治单身峙立在长安城百年间从未陷落的城墙下,李治只身单马渊亭峙立于入云的长安城前,朗声而道:
“今天下四分,李将军既帝室之胄,并跨关陇,而今以关河为带,以三山为障,兼有关中八千里沃土,居肴山以东望,居高临下,如秦并六合之势,今天下之事定矣,万望君等,勿要自误。”
一番慨然言语,关中八千里沃土的心脏,百二城关卫属的不落之城,长安应声而降,当一座城市或者一个国家,丧失了人民对其的希望,再坚固的强大城防也只会是征服者眼中的浏览景点。
当李字王旗飘扬在长安的城头后,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人在三年的戎马生涯后赫然决定了这个东西南北各三万里的帝国命运。
关中归附后的四年后,天下归赵。
十四年以后的初平十四年,熹平元年,征伐镇抚天下三十余年的先帝,太宗皇帝仙逝而去。偌大帝国只给不落的长安城剩下了一个四岁的齐王殿下,还有统帅八部禁军的秦王李治殿下。
熹平元年,四月长安,初春未仲的长城城下,李陵看着身边的那朵轻云,看着站在长安城下,披着一缕黄袍的亲爱叔叔。
李治站在当年百言而下长安城的故地,身上全副披甲,厚重泛着冷光的甲片依稀显露着当年的戎马岁月,只是身上那块黄布预示着当年忠心可鉴日月的李治叔叔,已经不会回头了。
轻云舒卷,时光荏苒,先帝十数年的优待厚恩却没有让那座不落之城忘记自己的征服者,百年间的第一次征服,让长安城再一次面对李治时。
如山纫一样高耸城防工事,精兵百万的禁卫军,堆积如山的武库,敖仓足以食用数十年的粮食,长安城拥有“长安”所需的一切。
山河之固故美,然国家之宁,在德不在险,长安城高耸凌云的城墙在秦王殿下面前,拱手而降。
熹平元年,黄袍加身的李治殿下成为了赵国第二任皇帝,皇帝陛下登位二十年来,励精图治,海内靖清,四海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