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姐……小姐却从来没对他做过什么,从来没有打过他,骂过他。而且小姐是个好人,偶尔还会把自己美味的糕点分给他们这些奴隶。罗登还记得去年夏天,就是在这间院子里,赛琳娜小姐还裹了只荷叶,从井里舀水给他喝。
小姐此刻的模样,显然不是听到自己二叔被杀所致。罗登望向庭院中央的井栏,就是去年夏天小姐给他舀水的地方,一袭宽大、洁白的裙裳铺在地上,像是一只匍匐在地的白天鹅。衣袖和裙摆边缘,天鹅洁白的羽翼下,沾染着殷红的血迹,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臂掩映在白纱和血泊中,手指微微蜷曲,失去了动静。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从那熟悉的白裙和白皙纤秀的手腕,罗登早已知晓,那多半就是小赛琳娜的母亲。
午后开始,在血手大王的号令下,刚刚获得自由的奴隶们立刻冲进了自家主人的豪宅,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掠。
小赛琳娜的母亲多半就是在方才丧生的。
罗登心中暗暗叹息,小赛琳娜的母亲附近颇有名气的美人儿,虽然性格高傲了一些,但平素也没有欺压过他,在他心里印象也不坏,不想转眼就这么死去了。
“罗登,你个废物!”托里猝然大骂。
“你不跟咱们一伙儿也就罢了,竟然还护着这小贱种。”
“狗日的,你连你爹怎么死的都忘了?”
“马弗克斯是马弗克斯,”罗登犹豫了一下,皱眉大声道,“他们已经分家了,而且赛琳娜只是个小孩子,我父亲的死……跟她没有关系。”
恐怕斯塔德也意想不到,他煽动群情的演说竟然会无意间歪打正着——罗登的父亲就是像斯塔德给一众奴隶描绘的那样死掉的。他的父亲在一次伐木中不慎被树干压断了腿,伤势虽然严重,但罗登亲耳听到医生说也不是不能治,只是需要花大价钱而已。为此罗登无数次苦求主人马弗克斯,但马弗克斯非但不为所动,到后来不耐烦了,还狠狠地打了罗登几顿,扬言他在废话,就直接把他父亲打死。到了最后,罗登的父亲虽然没有被马弗克斯打死,却因伤势恶化,失去劳动能力,被马弗克斯直接扔到了镇外坟地上。
罗登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日子自己是怎样在白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只为了结算时能多领点伙食,然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苦苦哀求管哨放自己出去,摸黑把自己节省下来的一半口粮送去镇外给等死的父亲。
由于饥寒交迫和伤病,即便自己很努力地干活、节食,父亲还是连半个月都没撑到就死了——唯一幸运的是,他没有像血手大王说的那样,在将死未死之际被野狗分食,至少还落了个全尸。
这也就是为什么,素来胆小怕事,谈土匪色变的他,会在血手大王号召时,当先排开众人,毫不迟疑地捅向自家主人。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不仅仅是马弗克斯——老镇长,皮诺……这一家子人他们都没少欺负自己的父亲。父亲死去的那个夜晚,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草丛里他曾经愤怒欲狂,恨不能将他们一家男女老幼鸡鸭牛犬全都杀光。
可是赛琳娜小姐终究是不一样的……那晚的狂怒之后,冷静下来的他对别人的恨意都不曾稍减,唯独对赛琳娜小姐却始终恨不起来。
因为小姐真的从没有一次欺负过他,他忘不了那双稚嫩小手曾递给他香甜的糕点,忘不了她天真无邪,从没有过鄙夷嫌弃的可爱笑脸。
最最重要的是,他永远忘不了,在那个徒手为父亲刨出坟坑,彻夜未归后的清晨,主人暴怒地攥着马鞭,奴隶们则或者沉默不语,或者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只有赛琳娜小姐一个人注意到他血肉淋漓,已经看得见白色指骨的手指,惊呼着抢过她叔叔的鞭子,皱着脸蛋儿,满脸心疼地问他是不是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