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如空气一般,李瑁也就无所事事的打量起月堂来,最后目光落在了墙上的匾额上,竟然有圣人亲笔恩赐的四个鎏金大字。
鸿理天下,这位右相大人确实已经混到了人臣的极致,四字将他的权势概括地淋漓尽致。
最外面的官员陆续上前禀事,右相基本不说话,但凡听完“嗯”一声,这些官员就如获大赦,若右相停在那不动筷子,或者把脸冷在那,那禀事的就该胆战心惊了。其实都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了,为官之道自然熟谙,该说什么,说错了该怎么圆回来,都已经不用右相费心了。
经过李瑁观察发现,右相是对吃饭极为看重的人,而且十分特别,满桌的佳肴大多一筷不夹,可当有一粒饭落在桌面,竟小心夹起绝不浪费。
很多官员都没轮到机会禀事,而那个倒霉蛋就那么一直跪趴着,李瑁感觉他应该到昏迷状态了。
这时候有个四十多岁的人物走进了月堂,看模样像是府里的大管家,面相和仪表都很普通,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该是有看人识人的大本事,门口那些候着的见了赶忙行礼,连这些绯服的大员都礼貌让道。他就这么径直走到右相身边,附耳说话。
李瑁看得懂唇语,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裴少卿已经去过安邑坊了,他应该查到了。”
听到这句话,李林甫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大的波动,但趁在场的人察觉前又迅速恢复常色,只说了一句:“五福,坐下吃饭吧。”
一个相府管家能坐下吃饭,而有品级的官员们都得站着,这场面也就只能在这月堂可以见到了。
侍女们进来为右相收拾碗筷呈上热茶,这个叫五福的管家在边上大快朵颐,这时候晾了李瑁半个多时辰的右相终于说道:“寿王可否吃了晚膳?”
李瑁没有起身回话,坐着说道:“吃过了。”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对话,只顾吃的五福忽然停了下来,用丝帕擦拭了一下嘴角,虽没有看向寿王,语气倒算温和:“寿王今日救了个叫陆北遥的人,这种小小的怜悯之心往后还是收一收,兹事体大,好好学做个成大事的人,可别辜负了相爷的期望。”
李瑁微微一笑,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右相府知道的如此神速!
这五福话里有话,看来自己刚才没站起来让有些人不舒服了。
右相明显很满意奴仆的“插嘴”,又开口道:“咸直公主想着要寿王纳韦昭训的女儿为妃,若是寿王确实看中了,本相明日倒可以用这张老脸在圣人面前求个情。”
五福朝右相行礼,担忧道:“相爷,眼下朝中佞臣正仗着太子撑腰,拿吐蕃战事构陷相爷,这个时候不宜出头啊。”
一旁站着的某个大员也附和道:“相爷,此事确实不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触犯圣意,何况圣人对纳妃杨太真一事极为敏感,贺监不就纳妃之日出言搅恼,被圣人直接送回乐游原养老了。”
右相倒是呵呵一笑,大气道:“你们想的不够远呐,其一,本相被太子一党安了通敌之罪,但此时噤声不更加显得做贼心虚?其二,寿王纳娶韦家小姐圣人未必不悦,如今太子扶持韦氏,而寿王瓜分韦氏,正合圣人的制衡之意。”
“何况……”
右相这时终于转头望向李瑁,慈爱说道:“寿王尚青,本相深受贞顺皇后(武惠妃谥号)重托,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李瑁没有与右相对视,内心也不会被这慈爱一面感染,弄权者只对权力真实,其余一切表象都是虚伪,这个道理曾经那个寿王可能不懂,但是如今的寿王岂能被玩弄?
看来李林甫还是没有放弃寿王这个傀儡啊,在他看来,就算圣人已经唾弃这个十八皇子,但是长安城的皇权历来是通过政变得来的,只要寿王肯安心做傀儡,他李林甫倒是有能力搏上一搏。
但这位天宝第一权臣无预见未来之能,不知道李家下一任皇权的更迭发生在十年之后,安史之乱更是沦陷了长安,到时的帝位之争不是靠一票禁军和重臣在长安城“小打小闹”就能完事的,然而他是没机会见证了。
李瑁忽然醒觉,历史上的寿王是不是正因为李林甫死了,朝堂大权旁落杨国忠,导致他不得不仓促政变,孤注一掷,最后惨淡收场?
这边李瑁正在走神,而右相正等着李瑁回话,毕竟这些年右相还是很享受寿王的卑躬屈膝,优柔倚仗。
可偏偏这当口整个月堂静的离谱,并不见寿王跑到右相面前感激涕零。
五福马上为主子出头,冷着脸双眼阴鸷,竟带着呵斥的口气说道:“近日永王常来府中做客,每每受教都站于相爷面前,怎么寿王你反缺了礼数?莫是又醉酒了?方才连你的伴读也一个样,不知好歹!”
五福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教寿王知道若不好好做傀儡,永王就要代替他了。
李瑁却只听进去了一句话,追问道:“我的伴读怎么了?”
五福拿起碗筷又吃了起来,晾了李瑁片刻后才回道:“也没怎么,敢在右相府外晃来晃去,教训了几鞭子。”
李瑁微微一笑,终于站了起来,全场都感受到寿王的气场不对。
“礼数?”李瑁说着走向五福,沉着脸来到他身旁,平静问道:“跟大唐寿王这么说话,那你的礼数在哪?!”
五福正要迎上寿王的目光,却见寿王拿起桌上的玉壶干脆利落砸在了五福的头上,瞬间玉壶炸出酒水,碎片四处飞落,狗仗人势的五福满头鲜血。
李瑁对上长安城最崇尚法家的李林甫,问了一句:“右相,在长安城打狗犯法么?”
右相一脸愠色,而李瑁潇洒离去。
不久后月堂散去了所有官员,那个跪趴的倒霉蛋也被同僚拖了去,侍女奴婢皆一应退走,月堂里只剩跪在地上的五福,任凭头上的鲜血滴落地毯,以及震惊大于恼怒的右相。
“方才阿郎没有看到寿王的眼睛,奴才最怕阿郎的眼睛,方才竟然有一样的感觉。”此时四下无人,五福对右相的称呼就比较亲近了。
右相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兴许是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