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仆役回到偏厅,手中多出了几斤重的竹简。
萧政未见萧申,便问:“二郎呢?怎么不见?”
仆役捧着竹简,弓着身子道:“老夫人令小人回话,二郎在大厅与诸位郎君小娘行酒令,已是作诗七首赢了七局,诸位郎君小娘不肯放过,要其作了十首才能过来!”
窦磐一阵冷笑,作了七首诗?酒宴到现在才多久,怎么可能?肯定是自抬身价的说辞。又想到,这肯定是萧政要他找借口别来了,又或是这仆役只是在外面溜达一圈,压根就没去叫。
其他人也是不信,不来就不来,何必找这么个借口,七首诗,骗鬼呢!
萧政真的是百口难辩,自己儿子什么材料,自己岂能不知,怎么可能作七首诗,还大庭广众的说了出来,岂不是让自己难堪!
萧敛也是皱着眉头,却见仆役手中竹简,便问:“既是如此,你拿着这些竹简又是何故?”
仆役答:“老夫人道:此乃二郎所作诗词,要……要主上开眼。”
萧政错愕一愣,还真有?斜睨萧敛一眼:莫非是兄长安排的?
窦磐又是一阵冷笑,心想:这些竹简上肯定有诗,而且可以肯定是事先就找门客幕僚写好的,没想到萧政心机如此深沉,连这都有所准备,看来以前看错他了。
萧敛苦笑道:“既是阿母交代,便放下吧。”
仆役应喏,将竹简置于案上,弓着身子退出厅内。
那山羊胡中年却是微笑看着,自顾喝着小酒,似乎没有什么比酒足饭饱更重要。
待气氛凝固到冰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要这样还有什么喝酒的氛围,淡淡笑着道:“既是令郎所作,何不与众人一观!我等也可品评一番。”
这话虽随意,却让萧政头疼不已。心想:怕是又要丢人现眼了。登时笑得比哭还难看,看了一眼萧敛,见他点头,便想到:果然是兄长安排好的,那这诗应该不会太差才是。咬牙道:“既如此,吾与诸位念来,犬子才学如何,自有诸位点评!”
说完,便取出其中一卷。
这萧浛也是大气,一卷只记一首,倒是方便。
萧政取出的,却是萧申作得第三首,也是作完让萧滢开始退缩的一首。
这诗却是萧滢为了为难萧申,点了盘中鲤鱼为题,萧申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的一首诗。
萧政先扫了一遍,俱是通俗字眼,心中哀叹,轻声念道:“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好!”
萧政念完就开始走神,忽闻一声大喝,顿时被吓了一跳,一看却是那山羊胡中年发出。
只见那山羊胡子中年已是拍案而起,开始点评起来,道:“好一首河鲤诗!这诗中所述当是盘中河鲤,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莫不是有……死而复生之意?看来令郎心气很高啊!”
众人原本不以为意,此刻听他言语,也觉得似乎有那么点意思,顿时觉得更妙。
也跟着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萧敛的首席幕僚廖先生,颌首笑道:“仅这一首河鲤诗,二郎的诗才,怕已不下萧议曹,恭喜萧议曹,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皆在议论,唯有窦磐依旧冷笑,心道:果然跟我猜的一样,可叹这些人还被蒙在鼓里。
淡淡开口道:“这诗倒是还凑合,既然令郎作了七首,何不一一念来。”
萧政还在懵逼中,愣愣看着萧敛,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看来准备得很充分啊!听窦磐一说,自己也是兴致勃勃,连忙又取出一卷念了起来。
不曾想,开篇又将众人镇住,便连窦磐也不再质疑诗词内容。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只念了一句,萧政已是两眼放光,顿了片刻,才又接着念:“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到了此处,萧政又停了下来,只觉得这词作得洒脱,眼中大放异彩。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兄张勘,弟辛垚,将进酒,杯莫停。”念到这又停了下来,微微皱眉,嘴里嘀咕道:这张勘辛垚莫非是他两名随从?竖子……竖子……不过两个奴仆,怎么自降身份称兄道弟。
“致远兄莫停啊!快念,快念”
“正到精妙之处,你这一停意境全无,若是不念,便换我来。”
萧政笑着摇了摇头,才在众人催促声中继续念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念到这,萧政又觉得不对,老气横秋,意志消沉,不是大丈夫所应当。
“高祖昔时宴故里,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念到最后一句,实在觉得精妙无比,声音猛得高亢许多。
念完,萧政还在回味,山羊胡子中年,更是拍案而起:“不学无术?能作此诗之人竟被传为不学无术!服了,服了,此子当为我师,致远兄快快为我引荐,我这就拜师去。”
宾客幕僚中自也少不得喝彩追捧之人。
廖先生淡淡道:“萧郎诗才,在下生平仅见,看来市井传言不可轻信。”
这所谓市井传言,却是最近有人作诗辱骂萧申,诗曰:萧郎俊兮,不学无术。盗六书兮,殒命怨父。魂归来兮,议曹心忧。逗小鬟兮,淫乐永固。
窦磐闭眼冥思,方才那诗到底是什么人写的?能写这么好的诗,才学肯定不会差,难道萧家是花了大价钱找了哪方名士不成?可这人既然有这样的文采,为何要做这等卑劣之事?
出声质疑道:“恕在下冒昧,这诗虽是好诗,却处处透着沧桑之气,当真是令郎所作。”
众人闻言,自是也跟着质疑起来,要知道……萧申可才十七啊!能经历过什么?竟能写出这等意境。
面对众人的质疑,萧敛萧政竟然无言以对,只因他们心中也跟着质疑了起来。
又是那山羊胡子中年,只见他刚饮完一杯酒,酒杯落案,道:“方才那仆役不是说待其作了十首就过来,待他过来后一试便知!难得好宴,吾等一边饮酒作乐,一边等着不就是了,何须着急来来来……杯莫停,杯莫停。”
廖先生连忙应和:“正是,正是,吾等先饮宴,过个片刻,等二郎来了,一试便知。”
话到此处,窦磐也无话可说。
却听那山羊胡中年又道:“那余下不是还有五首,致远兄快快念来,若是好,定叫令郎名扬天下。”
说着还大跨步上前,一把夺过了将进酒的竹简,直接塞入怀中,任人怎么指责,再不交出。
宾客中,瞬间多了不少后悔莫及之人:不管这诗是不是萧申写的,终归是一首好诗,自己怎么就没他那么不要脸呢?要是脸皮跟他一样厚,这诗简不就是自己的了?
甚至窦磐都是一脸失落之色。
萧申真的念了十首诗,也亏唐诗三百首背的勤,不然指定要被难住,这十首诗里自然有不少字用错了,好在没人晓得。
行酒令虽是赢了,却也在喝彩声中被灌了不少酒,本就身子有些虚,还没酒量,到了主厅时,已是有点醉意。
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瞬间一个冷颤。
颤巍巍给众人拱手行礼:“见过诸位叔伯,诸位叔伯吃好喝好啊!”
未及走到萧政面前,窦磐率先出声质问:“方才由仆役传来七首诗,当真是小郞所作?”
萧申转眼望去,却见这人目光坚定,身若磐石,虽是粗布儒衫,却显得镇定自若。
便躬身道:“确是小子所作,不过是信手拈来哄祖母开心罢了,献丑了,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