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街,史府。
花园凉亭之中,此刻有两人对坐饮酒,俱都生得人材出众、器宇轩昂,正是此间主人史阿,及其好友卢植。
“近日天子以拱卫濯龙苑之名,新建西园八校,子干兄既在尚书台中,事前可曾得到讯息?”史阿满饮一杯,问道。
卢植字子干,当年征讨黄巾时被诬下狱,不久免罪,官复侍中、尚书之职。他为碎叶城正气轩上代行走,与史阿颇有渊源,在雒阳常有往来。
两人相差不到十岁,未按诸子辈分,素以兄弟相称。
“此事由中常侍张让、赵忠提案,天子钦定。”卢植神色肃然,语带无奈,“至尚书台时,已成定局!”
姑且不谈设立新军是对是错,但天子刘宏行事一向随性,丝毫不尊朝堂规则,致使上下无所依循,全凭揣摩圣意,实在是取乱之道。
史阿双目炯炯,直视卢植,“以子干兄之见,天子此举是何用意?”
“天子征调各方势力,以亲信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又令大将军尊其号令。”卢植哂然一笑,“其用意如何,仲陵见识卓越,岂有不知之理?”
史阿,在府中排行第二,字仲陵。
“王师在世之日,曾言人心有五毒:贪、伪、傲、蠢、懒。”史阿神色莫名,话题一转,“得陇望蜀,是贪;言行不一,是伪;自矜功伐,是傲;愚昧无知,是蠢;好逸恶劳,是懒。”
卢植知史阿言不止此,静待下文。
“五毒之心,实为人性。”史阿嘿然一笑,继续道,“既可导作善行,也能引诱为恶,其中差异,无非在于环境,在于规则!”
听到此处,卢植隐有所悟,不由叹息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栀。”
“不错!”史阿颌首道,“孟母三迁,商鞅立木,均为此理。”
“世人初生之时,浑浑噩噩,本无善恶。”卢植兼通古今,见识不俗,“纵已成年,亦有一念善意、一念恶欲之分,最后选择如何,固然有天性之故,更多却取决于律法、习俗等环境规则的束缚!”
譬如漠北之地,不事耕种,逐水草而居,故以武力掠夺为荣。
又若中原州郡,信奉周易、春秋经学,遂以孝廉、察举为俗。
“当年董仲舒献天人三策,自有迎合武帝、以兴儒术之意。”史阿先治儒,后学墨,对前者主张自有看法,“但其‘天命’一说,固然神化了刘氏皇权,却也借上苍之手约束了历代帝王!”
大汉在高祖刘邦初建之时,国力衰微,被迫与匈奴和亲,为休养生息、安定民心,历惠帝、文帝、景帝数代,均信奉黄老之道,以无为治天下。
此后,刘彻登基为帝,欲以武力雪耻,急需一种新的主张,以将黄老之道取而代之,董仲舒等人应运而生,提出君权神授、抑黩百家、尊王攘夷、兴建太学等主张,成为大汉治国之道。
“董氏今儒,到底与孔孟之道不同!”卢植神色肃然,沉声道。
事实上,自董仲舒等人起,儒学已与孔孟之道差异颇大,是为古今之别。
如《论语》有“子不语怪力乱神”,让弟子远离鬼神之说,今儒却偏以“天命”及阴阳家五德始终说作为核心经义。
是以,董仲舒等人所谓儒术,不过借先贤之名阐述自家主张、申述自家利益,如此而已。
二百余年来,多有太学士人出仕朝堂,相互守望,形成一股新兴的势力,是为士族、世家、门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