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汝郡的穷没有真正走过是体会不到的,不同于漠北的瘠凉以及燕地的潦倒暴乱,这里穷得很争气,大片大片黄灿灿的稻田随处可见,大部分已经被割完了,剩下的半茬秸秆却也舍不得浪费,往往用草绳捆扎好堆在田边留着带回去。
每逢庄稼丰收的光景便是女人们最快活的时候,裹着布巾的农妇们往来穿梭,其中不乏一些本该绣花捻针的年轻姑娘,手里镰刀娴熟的一束一捞便倒下大片稻子,小一些的半大孩子也没闲着,撅着屁股在田里拾稻穗。
十万田都不到的耕地,种的却是最好的江南香稻,妇人是分不到一亩半田的,若不是张胎尘出了力便连耕种的资格都没有。大凉重税,田赋十取二三,单凭余下那八九糊口已是辛苦,更遑论这些妇人税重四五,身上有半数的汗水都是为公家洒的,落得口袋里的才多少?
田赋四五,何其夸张,放眼六国乱战前也没哪个敢下如此重税,也就八汝郡不幸,半靠楚半靠梁,到底归哪边谁能拎得清?布施恩泽时沾不到雨露也罢了,各赋各税倒是该纳的一个不少,还是一地税两国。
一群妇人哪有力气计较更多,能有块地吃饱肚子便知足了,可不敢去闹,甚至还得感激那些大人给的这份天大恩赐。
上好的江南香稻可值好些银子,往往能卖出个好价钱。吃是舍不得吃的,赶上收成好些的时候上面分发的几囊稻粒大多也都卖出去了,香米糙米都一样顶饿,多换些银子给家里添床新被总是好的,若赶上收成差了,纳完田赋可就剩不下几粒米了,冬天难免就难捱。
可以说这不过十万田耕地,却是八汝郡近十二万妇孺的命根子,靠田吃饭,靠田活命。
虽然累些,但今年收成好也就不觉得累了,妇人直起腰擦擦汗,望了眼不远处那个埋头拾稻穗的小小影子笑了笑,想到有钱能买条鲫鱼给他炖个汤喝便愈发觉得这晌午的太阳不那么烤人了。
路边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妪,将糖葫芦杆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艰难的蹲下去捡些田埂边细碎稻穗。爱吃糖葫芦的丫头今日破天荒看到卖糖葫芦的反倒没出声,苏敛偏头望她一眼,主动开口笑道:“吃糖葫芦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末了又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道:“多买几串。”
苏敛自怀里掏出枚碎到不能再碎的碎银走过去,老妪行动不便,看到有生意来了颤颤巍巍好半天也没能直起身子,还是苏敛过去搀了一把。
放在集市三五文一串的糖葫芦这里便宜得出奇,一个铜板就能拿上两串,只是看到苏敛手里碎银时老人却为难了,尴尬的手足无措嗫嗫喏喏了半响。
整日为五斗米奔波的穷人哪里见过银子,纵是再零碎的银钱也不够铜子去找还给他,更遑论老人孤孑一人就愈发捉襟见肘了,恐怕她衣兜里比卖的糖葫芦还要干净光溜几分。
苏敛见老人窘迫,无奈挠了挠头:“甭找了,全给我吧,我也尝尝味道。”小姑娘见不得这景象,红了眼眶偏过头去不再看。
竹签上糖葫芦并不多,一手都能数的过来,裹着的糖稀更是少得可怜,轻轻一舔便能舔个精光,只是山楂球却清脆可口酸中带甜,苏敛咬了口笑道:“挺甜的。”
丫头默默吃着没有说话,女人远远吊在后面,三人不疾不徐出了八汝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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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江湖上剑派剑宗剑阁多到数不过来,运气好霸上个风水不错的山头,再养几个有些斤两的剑师,名头自然响得就快,说不得几百年后便又是一个剑派大宗。
最深谙此道的莫过于南齐剑门,直接圈了齐地曾经最烫脚的硝烟战场作门立派,论起天下剑意,能有几处比这掺着血肉的埋骨地更来得凌厉?圈地四百年,硬是将那片狼烟地的杀伐气汲去六七,养出了不少修杀人剑的怪物,六剑出剑门后也曾入过讲武城,攀上不周塔跟天下第一黄也战过,虽是不敌,可能在那人手上活下来谁敢说弱?
便是无量山那群不入世的牛鼻子老道,不也是借着无量山的灵韵修身养性,有个通灵宝山,那是万金不换,天地寄予的福泽总是大造化。江湖上夺山争地的事并不罕见,近百年倒是稍微收敛了些,想来跟那些福山宝地出了不少大人物不无关系。
像苏家剑冢那般从未被人挂念过地盘的就很罕见了,比起大宗豪派,那随意圈山落冢的做法显得很有几分小家子气。练剑是个讲究活,能有个气运沛然的福地自然事半功倍,哪有剑派像苏家剑冢这样不讲究的,小孩子选东西尚且知道挑挑拣拣,苏家剑冢是逮着山就行,瞅见坡就上,难怪几百年出不了一个能瞧过眼的剑客,有个苏敛出来挑大梁实实在在算歹竹出好笋了。
诺大个锋州一网下去不知能捞出多少剑派剑宗,真正让人心驰神往削尖了脑袋都想钻进去的不还是只有苏家剑冢?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人终究是多数,凡练剑的,谁不向往那一剑开山的大风流,便是偷学上一招半式也足以闯荡江湖了。
这些年锋州来来往往格外热闹,佩剑者居多,往苏家剑冢方向而去的更多,捎带的周边客栈酒肆生意也红火了不少,台上说书人更是唾沫横飞格外卖力,赚了不少银子。
人便是这样,什么营生挣钱了大家便都去干了,掌柜年轻时好歹有些积蓄,又是锋州本地人,眼见那些江湖游侠儿的银子好赚,便也弄起了酒肆生意。酒肆多了,酒客却就那么些,纵是每日来锋州的新鲜面孔多也架不住五步一酒楼十步一茶馆,等到了他这巷子尾早就酒足饭饱了,哪还稀得进去一坐。
客人冷清也就罢了,偏偏那个侄子还不争气,买不起剑便成天拿着个扫帚比划来比划去,再念叨一句:“足尖纵横三千里,一剑该当百万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