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和萨里种菜还是很有天分的,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种菜那会可没少挨爷爷的骂。我们四个把房子周围的杂物全清理干净,打成筛子的皮卡也拖到了废品站。荣哥把农场的拖拉机也调来了,帮我们平整土地。
Goma这边四季如春,比国内强多了,随时播种随时生长。看着房子周围绿油油的菜苗,晚上做梦都是清新的蔬菜味儿。
好容易搞完菜地,荣哥也没让我闲着,一天到晚让我帮他拉货,我当然不觉得麻烦,荣哥可是给工钱的。我问荣哥还去不去拉肥料,荣哥说包给城里一家货运公司了,上次确实整的有点刺激,正常人都得心有余悸。
菜苗长得越来越好,我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晚上吃过饭,萨苏和萨里回家休息去了,我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又拿出一瓶威士忌拉着阿明吹酒。阿明非要再整俩菜,被我给拽了回来,家里趁几个矿呀,喝酒还得配俩菜。
半斤酒下肚,浑身上下热乎乎的,我想起了基布耶的那双眼睛,我要是还留在那里,我一定把那姑娘娶了,不为别的,那双眼睛太迷人了。我跟阿明聊起了女人,阿明虽然年纪不大,但搁当地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阿明只是笑笑,避开了话题,我后来才知道他是看不上本地姑娘。我说我年轻时候也一心想娶个大洋马,经历得多了就不糊涂了,白人姑娘也不比中国姑娘高贵,做人不能跟个羊羔似的,没有主见净跟着人家瞎溜达。阿明问我她们为啥叫大洋马,我当时就要抽他,小伙子居然挑逗我,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我刚躺到床上,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赶忙从床上跳起来,拽上阿明躲在房门两边。来人是萨里,叫我们不要开灯,赶快爬窗户逃走,有伙混混要来找事。我虽然搞不清什么状况,萨里大半夜跑来报信,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我们三个从窗户溜出去,藏在远处一片灌木丛里,眼睛直勾勾盯着菜地和房子。过了一会儿,四辆汽车开进菜地里,车上窜下来十几号人,大概是发现房子里人溜走了,撒气似的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我心想房子里也就几块破床板子,窗户都是塑料膜糊上去的,除非你们把房子拆了,砸成什么样我也不心疼。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伙人竟然跟我菜地过不去,开着车子在地里乱窜,好好的苗子全给糟蹋了。我当时火气上来,就要甩开膀子上去拼命,阿明和萨里好容易给我摁住了。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带着阿明和萨里赶紧离开,我怕我火气再上来他俩摁不住,到时候指定得出人命。
我跟阿明本想直接去Goma城,萨里说先回家叫上萨苏。兄弟俩住的村子不算太远,我们三个摸黑走了将近一个钟头。路上我就问萨里,这一路下来就靠两条腿呀?萨里说白天走的快,跑起来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我本来想教他俩骑自行车的,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没自行车什么事了。
我跟阿明没有进村,就在村头林子里候着,萨里自己摸进了村子。我虽然没进村子,夜色下看得出,村庄还是很破败的,小时候老家的农村都比这齐整。阿明说村子里还饿死过人,要不是自个经历我都不敢相信,都9102年了咋还有人吃不上饭。
过了老大一会儿,萨里才又回来,萨苏却没有来。萨里说那帮混混来过家里,萨苏吓破了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我让萨里也回家去了,我大概猜出了那伙混混的主意,不就是想让萨苏萨里继续瞎混么。做个老实巴交的怂人咋就这么难呢,都沦落到开荒种地了,咋还有人过不去呢。
我跟阿明说要是老黄在就好了,大不了甩开膀子硬碰硬,犯不上受这种窝囊气。阿明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咬咬牙说道:“你是老黄的大侄子,老黄的彪悍咋一点没遗传呢。”
我说阿明你是不是傻,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个大侄子就是个冒牌货,我遗传得了老黄么。阿明不禁叹了口气,仿佛在说老黄你就消停闭眼吧,反正这两人也给你报不了仇了。
没错,我就是个四肢发达,内心软包的怂货,我一不偷二不抢,本本分分开车种地咋就不行,我也没说要车要房呀,浑浑噩噩过日子,咋还就过不下去了呢。我大概是气迷糊了,萨里回去之后,我跟阿明哪也没去,一晚上窝在小树林自我反省,但是到天亮了也没反省出来啥。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我的面颊上,那一刹那我心里豁然开朗,菜苗毁了就毁了,只要土地还在,我还可以再种,年纪轻轻何必自寻烦恼。我自己心里敞亮了,就去安慰阿明,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不了是重头再来。
等我跟阿明回到住处,我丫就彻底不敞亮了。老黄屯的几大桶发电的柴油,一点没剩全给倒地里了,你们就是把房子点了,我也没这么大火气,一帮什么东西,早知道昨晚上全给你们突突了。
这下轮到阿明安慰我了,让我沐浴阳光,多吸收点正能量。要是多晒太阳能解决问题,我那会至于从迪拜跑到非洲么。
我这辈子咋就这么难呢,上个学整的毕不了业,处个对象手还没拉上就整分手了,好容易出趟国整的跟拍好莱坞大片似的,我一路走到现在容易么我。爷爷呀,老黄呀,你们开开眼把我收走吧,这么活着实在太难了。
阿明那会儿一定觉得我疯了,要不然也不会给我一巴掌。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巴掌打醒了我。我咨询过心理医生,我想知道为啥菜地毁了对我触动那么大,心理医生帮我做了分析,小时候爷爷总跟我说“大不了回家种地”,种地成了我潜意识中的安全区,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种地是我的阿喀琉斯之踵。(阿喀琉斯,是凡人珀琉斯和神女忒提斯的儿子,忒提斯为了让儿子身硬如铁,在他刚出生时将其倒提着浸进冥河,但母亲捏住的脚后跟却不慎露在水外,阿喀琉斯全身留下了惟一一处“死穴”,特洛伊之战中,阿喀琉斯被太阳神一箭射中脚踝而死)
我没有马上拎着大菠萝去找混混拼命,我拿起铁铲,一铲一铲把土地油污清理干净,从清早干到深夜,一口饭没有吃,一口水也没有喝。我能感觉到我的变化,怂怂的刘成不见了,每一铲子下去,我离死魂灵马克黄都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