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从屋子的缝隙处落下，在一瞬间染上了绿意和老旧木材的色彩，斑驳的，啪嗒地一声，落在了黄安的脑门上。

黄安打了个滚，神智却从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找到了回来的路，他睁开眼睛，可耳朵却先一步地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响，他于是知道，下雨了。

又有几滴水落在他的脖颈上，于是他又知道，屋子漏了。

唉，要修修屋顶才是啊...黄安眨了眨眼睛，看见自己的身旁站着一头驴，驴子的身后，是雨中的树林，那树林在雨雾里，被洗净，被遮掩，化为了清晰的一片朦胧。

黄安终于想起，自己在马厩里，汉兴城的万景寺中。

“早安，老伙计。”黄安起身，感觉神清气爽，他忍不住一声长啸，这么多天了，他总算睡了个好觉。

“你知道吗？伙计。”黄安对毛驴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头驴对我说：母驴不是真正的母驴。”

说完，黄安扔下一脸蒙圈的毛驴，走出了马厩，他想去淋淋雨。

马厩外是一片树林，高的矮的大的小的粗的细的，各种各样的木头都有，郁郁葱葱的，有小径蜿蜒，石阶生草，没入这一片在雨中模糊的绿色中，雨水里，叶子沙沙地响着，黄安想，这些叶子一定是在讲述一个关于雨的故事。

朦朦胧胧的雾气中传来一丝寒意，黄安下意识拉紧了自己的衣服。

云见君说得对，这的确是一场冷雨，就是不知这场雨会不会是最后一场夏天前的冷雨...

不对！黄安突然想起，夏天分明已经过去了，今日是小满啊。

小满。

那么，那所谓天地互蚀的日子，是小满后的四天...是三天还是四天来着？

黄安按按脑袋，感觉自己有些头晕。

云见君和唐明明好像都知道那一天，所以，一会去问问吧...黄安心想。

山路逐渐向上，拐到了一个小丘上，小丘是万景寺的地基，但小丘山势平缓，直到此处才有明显的高低起伏，这里也是小丘的最高处，是一座小峰。

小峰不高，区区十来丈，但小峰的上边还有一座一百七十二丈的高塔，这就厉害了，高塔之顶，正是汉兴城的最高点。

黄安有个毛病，他见到深的或者高的地方，总想过去看个究竟，比如在犬神庙里他就钻了一次地洞，此时当然是没啥说的，爬塔。

塔很高，不过黄安体力还好，说上去也就上去了，这塔有几十层，每层都有神像和壁画，还有些空空荡荡的架子，许是曾经放着些法器。黄安且走且看，不多时，来到了塔的半腰，这时，汉兴城已经没有在他之上的建筑了，他可以看见汉兴城的每一座楼的屋顶——如果它们有顶还没有被挡住的话。

雨中的汉兴城，是用石青和花朵碾磨颜料，所涂成的画，又招了水，模糊成了一片柔和的色彩，那些轮廓都消失了，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交界处，是恍恍惚惚的汉兴城。

有些像青州细江啊...黄安心里淡淡地想。

想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黄安继续往塔上走，他发现，随着塔越来越高，塔上的神祗塑像看起来就越破旧，甚至到了后来，神龛里出现了一些仅仅是刻在石头上的轮廓，有些甚至连个人都不像。

终于到了最后一层，也是最高层，这里地方不大，但胜在视野开阔，有面大窗户，此时全都开着，天高风大，塔顶的风吹着哨，顺着三面窗户哗哗沙沙地往屋里掃雨，整个顶层有一半地方都是湿漉漉的。

顶层的正中，依然是一座神龛，个头比下面各层的都大，背对着风雨，偶然风大了，雨水就没头没脑地撞在神龛后边的黑木板子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楼梯在神龛的侧后方，黄安就从这里上来的，看着眼前这幅情景，他想了一想，走上前，绕了个弯，去看神龛里的东西。

这一次，神龛里干脆连神像都没有了，神龛是空的。

但黄安感觉，看着神龛的大小，似乎有个什么玩意要从他的脑海体跳出来一样，可再一想，却有入坠云雾里，不甚分明了。

麻烦的事情...黄安心想，他又一次眺望汉兴城，爬到这个高处，并不能让他的视野变得更好一点，因为汉兴城里起雾了，云雨正好将那些已经模糊掉的色彩彻底盖住，现在黄安看向外边，除了能看见一堆翻滚的灰白色外，什么也看不见。

“下去吧。”黄安自己对自己说。

没曾想，到了楼下，黄安却遇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俩货正坐在塔的第一层，看着雨，瞎胡唠嗑。

“唉，韩老哥啊，我这庙最近是入不敷出了啊，我最近打算把寺庙里不用的殿堂拆掉一部分，卖石头和木材。”

“孔庙主，您就幸福吧您，您至少还有个可去的庙，我的庙可是被拆了个七零落了。”

听着这些对话，黄安走下阶梯，眼前果然是万寿寺的庙主——现在知道了，这位原来姓孔——以及韩穹韩大师，这俩人坐在一张很大的草席上，席子上还放着一壶茶和三个茶杯。

韩穹一抬头，正好看见从楼上走下来的黄安，颇为热情地打招呼：“黄先生，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黄安心里并不认同这是一件很巧的事，茶杯就是明证，不过他也懒得反驳，他走过来，坐下，也挤出一脸笑：“是，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