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的谈话黄安听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那位所谓的宋家老祖宗是个有相当道行的修士,虽不知道和那个赵龙象相比如何,但这样一个人既然发现自己,没动手就说明没有恶意,不然一千个自己也死的干净了。
如此,也不必担忧什么。黄安于是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也不走正门,就从敞开的窗户一跃而入,稳稳站在房间里。
这房间果然是放置祭器的侧房,屋子里有个不小的架子,上边摆放着诸多稀奇物件,一张方桌横在房间正中,上置茶壶瓷碗,而桌和架子之间有个老头,须发尽白,皮肤松弛,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眼珠,听见黄安已经屋中,老头抬起脸,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对着黄安一望。
黄安赶紧施礼:“见过老前辈,谢老前辈搭救之恩。”
“这一代黄家的家主就是你啊。”老头咧开没牙的扁嘴,“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人。”
黄安呵呵笑,不搭话。
“你在外头也听了一阵子了。”老头伸手招呼黄安坐下,“有何感悟啊?”
黄安席地而坐:“怎么说呢,我现在只把想把那个诓我说人家没追上来的小婢女胖揍一顿。”
“你舍得吗?”老者笑笑,“你如果正经一些真想认你做干儿子。”
“您可不能认我做干儿子。”黄安苦笑,“我着实不想当宋明宸他爹。”
“心虽有三分宽仁,嘴倒是够毒够坏。”老人摇头,“你要是当了我干儿子可不是宋明宸的父辈,是他太老爷爷那辈的!”
黄安心中微微涩了一下,再次行礼:“前辈取笑了,黄安和艾珠再次谢过老前辈搭救,这份恩德,黄安不敢忘记。”
老头问:“黄家少主,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黄安道:“小子愚钝,不敢妄自揣测。”
老人抬起脸,看向窗外:“你读过细江县志吧。”
黄安点头。
“开郡之初,首推三氏,宋黄齐家,前朝昭宗十一年,大修黄成公,齐善公,宋思公来此炼妖除魔,后成三大族。”老者把脸转向黄安,“我是宋思公。”
虽然通过刚才宋明宸的话黄安已经猜出此节,可真的确认后还是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老者笑笑:“你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身为宋家老祖,却要帮你躲过一劫?”
这正是黄安心头的疑惑:“请老前辈明示。”
“而今青州三豪势同水火,可他们忘了,两三百年朝夕相处,明面上虽有分有合,可气数上早已盘亘交错。就好比一棵盆景里的三棵树,一棵势弱,剩余两棵自然更加健壮,但要是拔掉一棵,那剩下两棵的根基自然受损。”老者轻笑,“我救你,也是此理,你黄家可以一蹶不振,但不能被连根拔起。可惜啊,名宸他不懂这个道理,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富贵荣华。”
老者最后总结:“所以你不必谢我,我救你是为了救我宋家的千年气运。”
黄安摇头:“无论是有心搭救也好,随手搭救也好,您总归是救了我二人,不然现在我俩估计早做了这绿台山群树的肥料了。”
“我不救你,你也有后手,后手不敌,你也会另有机缘。”老人轻微地一笑,“小子,你的气数深着呢。”
黄安想了想,还是再次摇头:“都是些不可证实的事情,总之,是您护了我俩,这份恩情,黄安日后必定报答。”
“你莫要给我画饼。”老者的笑容就没有停下,“再三强调要报恩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也有些做作了,我既然说了要保你,那就算宋名宸真把这里烧作白地我也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汗毛,不过,既然你都说了要报恩,为使你安心,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黄安正色:“不胜荣幸,您讲。”
“我希望你记住我说的话。”老人这一次面向窗外,黄安跟着他一起看过去,只见窗框之中,翠绿满眼,有虫吟鸟鸣,还有几声鸡叫。
“同生共荣?”黄安询问。
“彼此竞争,争夺水、土地和空气,彼此厮杀,却又同生共荣。”老人点头,“这就是自然,人之道,无论如何辉煌,永远不能凌驾在自然之上。”
黄安点点头。
老人很郑重地说:“我希望,如果有一天,宋齐两家衰败,族灭之际,您可以出手,为这两家留下一道血脉。”
黄安不语。
老者继续说:“我知道,宋家要你命,齐家要你钱财,让你答应在将来保这两家一条路实在是强人所难。只不过,齐家虽要了你的钱财,却留了命在你手,我想,那座小园子里可不只是一半细江水吧...而宋家,虽妄图索要你的性命,可你也断了我宋家老供奉的性命,也算平账吧。当然,那是他无礼在先,一指杀人的也不是你,强说扯平是老朽的不是,然而,此间深意还望黄少主多多思量啊。”
黄安眼角都在抽动,赶紧道:“大师,祖宗前辈,您事事皆知就该明白我不是不懂规矩,而是您看我现在这样,落魄的一个倒霉蛋子,您让我担忧齐宋两家,那不是认个麻雀当儿子,操个鸟心吗?”
老人哈哈大笑。
黄安摊手:“如此,好吧,我答应,如果不碍我,我会在有余力的时候好好思考您说的话的。”
“若真是倒霉蛋子怎还想北进屠龙?”老者嘀咕了一句,而黄安只当是没听见。
“那个,还有两件事情我想请教前辈。”黄安及时岔开话题,“我听见宋明宸说青州有三份气运,我一不留神之间撞破其中之一这才引来宋家的报复...当然,因为吕师的事情宋家本来就要找我的不痛快。”
“黄少主对那三份气数有兴趣?”老者笑笑,“您都要走的人了,还念念不忘故土埋藏的宝贝啊。”
黄安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气运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谁都想要,当然,我也不打算回头去搜刮这剩下的两份,按您的说法,这东西有缘者得之,无缘强求,徒增烦恼。”
老者点头:“自知者明,好事情,不过说起那三份气机,倒不是什么大秘,你若去问青州的算师,十有九知,说的是前朝算学大师明生子曾来细江小山亭焚香赏花,一夜宴饮,天明便不知所踪,唯有一本残书被丢弃在香炉里,待到有人发现,书已经被烧得只余焦黄片纸,这纸上记载着在青州细江有三份大气运。一份神赐,乃愚者图;一份天定,为立教人;一份地生,名百草珠。”
立教人?黄安眉头轻皱,他想起那一日在宋家宅院里看见的异象,还有老道士那一方大印。
老者继续道:“明宸仗着有龙香山老道的帮助,自己的孩儿又是盖世奇才,强行拘禁了那一股本该是天定的立教气机,抓周之际让其入了自家孩童的体内,却遭你撞破,致使气数不整,看来,我宋家要出个立教开山之人,还不是那般轻易的事情啊。”
老者呵呵笑,黄安一头汗,他是真没想到那次抓周竟然有如此说头,立教开山,非同小可,等闲大修都不能办到,想来宋家对此事付出不少,期望甚巨,却让自己撞破,就好比得了块浑圆传家白玉,还没细看,就叫旁人被生生敲出一道裂痕来,也难怪宋家火气冲天。
老者笑眯眯地问:“如何,有什么感想?”
黄安挠头:“如此这般,宋家张供奉当日竟没将我击毙,可真是一件奇事。”
老者大笑乐:“当日就算击毙了你也于事无补。不过那天事出有因,小张供奉虽道行浅薄,但也在帮龙香山老道奋力压住那股气运,以是出手疲弱,让你逃出宋家庭院,破了气运。”
“天数明明,天数冥冥!”老者感慨,“任你何人,妄自尊大,小窥天命者不得生,小张供奉是个不错的人,我很喜欢他,可惜死了,至于龙香山的赵龙象,现在只怕也不是活人吧。”
黄安不由想到黑衣老道嘟囔着的那些话语,感觉心中的部分疑问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