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林业萱这个名字了。
这不奇怪,因为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顾远然也好,林振阳也罢,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个名字与林夕言的死亡一同成为了禁忌,无法同时说起。
她脑中对这个妹妹残存的唯一印象,还是不到十岁的时候。那天是周末,年幼的林夕言早早就起了床。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默认这是一个没有安排的星期六。
之后林夕言回了房。她对着镜子扎起了小辫,发迹规规矩矩地中分,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麻花辫很快就成了形。灰尘附在了镜子上,林夕言用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拭,一时间空中尘粒飞扬。
林夕言开窗散了会儿气味,等晨露和泥土的气息蔓延进了屋,她开始写起了作业。
门外传来了些许轻微的动静,林夕言笔尖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写了下去。她握笔的姿势很认真,一笔一划不带停顿。
屋外有了更大的声响,有人在小声说话,之后便是一阵轻微的锁门声。
林夕言突然放下了笔。她蹬蹬蹬地跑到窗台边,因为个子不够高,只能垫起脚尖努力地望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实在太深刻,与她无关,但林夕言就一直趴在窗台边,看着他们远去。
如今裴泠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算不上恨,更多的是一种失落和茫然。只是当时她的年纪还无法理解这种偏爱,以至于心里畸形过后,还以为那是成长的必然。
现在的她当然不屑于这种偏爱。
裴泠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释然,所以当裴瑟告知她林业萱在医院抢救,需不需要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她能轻轻松松地说出一句:“好啊。”
但裴泠从来不喜欢医院。
医院的地板泛着白光,冰冷的器具银白透亮,医护人员的穿着和墙壁融成一片白茫茫,连带着人的精神气都苍白了起来。她之所以答应,不是因为落井下石的恶意,也不是想要悲天悯人地冷眼旁观,裴泠只是把林业萱当成了一个可怜的陌生人而已。
她的面容一直很平静,手搭在裴瑟的臂弯上,走进医院,走过长廊。
急救室外围着许多熟人,林振阳和顾远然自然都在场。裴泠还看见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姓沈。
裴泠没有走近,她甚至都没有刻意暴露自己的存在,只是听着林业萱的母亲哭哭啼啼。
裴瑟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来龙去脉:“原本他们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林业萱去了一趟厨房,回来后就说要出去一趟。林振阳觉着不对劲,在她出门十分钟后便也跟着出了门。阴差阳错中他顺着墙围走,竟发现林业萱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她是腹部中了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因为大出血陷入了昏迷。”
“对了,那个时候外面正在下雨,案发现场没有凶手的证据和凶器。”
这些当然都是裴宥告诉他的。不过裴泠倒是觉着奇怪得很,这公安分明知道裴宥是裴家的人,还放纵他在局里肆意打探消息。不过他这话倒也提了个醒,林业萱的遭遇并非这么简单。
裴泠轻声说道:“方慕柏?”
裴瑟沉重地点了下头,而裴泠本人却非常平静。
她看见顾远然穿过重重人群,用一种很是古怪的语气对她说道:“裴小姐,如你所见,方慕柏的目标最终还是蔓延到了与林夕言相关的人员身上,这证明我们之前的推导不是谬论,林夕言才是他寻找受害人的标准。”
裴泠轻轻抬头,“可她已经死了。”
林振阳听见了她的声音,又疑又喜的向这边张望。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出来拍了拍他的白大褂,泄露了一声叹息。
女人的抽泣已经变成了哭喊。
她哭得极烈、极惨,哭声张牙舞爪地扑向每一个人。裴泠好像被这哭声拿捏住了灵魂,被强行塞入了过去,并看见了那个在窗台巴望着的自己。
本该和父母一同离去的小女孩回来了。
她扎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羊角辫,草莓的发圈混着青草香,颠颠儿地跑到窗台前,热情洋溢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而林夕言甚至来不及反应。
那小姑娘笑着对她说:“姐姐,我想你和我们一起去。”
回忆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清晰,堪比临终前的影像,帧帧致命。
“别哭。”裴瑟搂住了她,声音哽咽,“别哭,阿泠。”
裴泠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不久之前才起了怨念。
裴泠在裴瑟的怀里缩成一团,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被白布盖住的遗体经过她的面前,裴泠才被悲痛刺醒,原来她的妹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大,而她甚至没有见过她成人时的模样,便已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