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却不久长。
半年前,秋生的父母因为老病先后离世,家里唯一的仆人,也因为受不了山中寂寞,离家出走了。
如今这宅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身世可怜。
羽儿正想出言安慰。
富商忽然奸笑了起来,声音在昏暗的堂里回荡着:
“我看,这宅子真的有鬼。
这鬼就是你。”
他一指秋生。
秋生一愕:
“这位老爷,您说什么?”
富商盯着秋生:
“深山老宅的,还拿鬼事儿来吓人。你个穷酸东西是想吓死我们,好夺我们的钱财吧?
你这还不是,心里有鬼?”
秋生有些愣住。
“说的是。”
小妾笑道,“这位郎君,你把奴家吓成这样,今晚在厢房里,你可得好好给奴家补补……”
“敢吓老子……”
刀指秋生,常猛大骂起来。
秋生吓得退了一步,叹息不语。
墙边,那文官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幅长画。
羽儿有点快气炸了。
“亏秋先生他还好心收留你们过夜,”她对那骂骂咧咧的三人道,“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们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小娘子。”
富商缓缓转头,看着羽儿:
“我劝你不要乱说话。”
“说的就是你,有点钱就了不起了么?奸商!”
富商脸色一变,白色若隐若现,手伸进那个黑色袋子,往羽儿走去。
“王八蛋!”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差点把几人吓了一跳。
“忘恩负义啊脸皮燥,贪财好色啊没节操……”
这声音唱戏似的,迷迷糊糊,可意思很明显,是在嘲讽富商夫妇和常猛。
谁在帮着说话?
羽儿看去。
昏暗的角落里,长桌上睡着一个人。
一身布衣青衫,闭着眼、翘个二郎腿,呢呢喃喃的,好像睡得很舒服。微灯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稀看得见。
这不是上山时,碰到的那个古怪少年吗?
他怎么在这儿?
富商望着那少年。
他的脚步停了,脸色又恢复了。那只手从黑袋里收回,上面一点点的,多了些奇怪的黑斑。
“鬼鬼祟祟,”常猛也望着,“肯定是个贼人,待本校尉拿了回去是问。”
他一按刀柄。
呼噜!
长桌上,青衫少年打起了鼾。
声音震得众人的脑门嗡嗡响,常猛走得最近,耳朵里像炸雷一样。
可少年他自己睡得很香。
“混帐东西。”
常猛刀柄一震,“还敢装睡,军爷我劈了你!”
“小心!”羽儿喊道。
白衣一动,秋生对常猛深深一揖:
“军爷,那位小兄弟只是睡着了,说些梦话而已。请切勿动手,在下答应您和这位老爷的要求,便是啦……”
常猛还要不依不饶,小妾好像看目的已达,就媚笑劝了他一句,这才罢休。
这时候青衫少年一个翻身,似乎又沉睡过去,呼噜声停了。
“秋先生,”羽儿低声问,“桌上的那个人,该是您的朋友了吧?”
秋生苦笑摇头,说这青衫少年也是今晚路过,只不过早了些而已。他一进来就躺那儿睡去了,那鼾声和梦话,时不时就会来几下。
真是个十足的怪人啊。
他究竟是……
“阁下这幅《文殊伏魔图》,我看怕是百余年前,陆探微的真迹吧?”
墙边,文官突然开口了。
他指着正堂上,那幅高悬的长画。
画卷上,大智文殊菩萨宝相庄严,手持慧寂金刚斩魔剑,座下一头青狮,獠牙向天。
对面的天空中,一个尖角魔怪张开血盆大口,好像就要飞出画来咬人。
秋生点头称是。
如今,是大唐初年。
陆探微是百余年前,南朝时的丹青名家。
他曾侍从宋明帝左右,山水人物无一不精,其佛门画作,更是多年来闻名大江南北。
富商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画,没有一点惊奇:
“这位大人,这东西看起来,就是张普通的佛画。您就这么确定,它是那姓陆的真迹?”
文官一笑,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笔锋神利、秀骨如生,看之凛凛如对鬼神。这不是陆探微的,还能是谁的?”
富商露出了一种怪笑。
他问秋生,你一个穷酸书生,哪来的这么个宝贝?
秋生答道,他父亲平生所好,就是礼佛和丹青两样。
这幅《文殊伏魔图》,是他父亲在衙门做事时偶然得到的,一直视为至宝。
后来,父亲在家皈依、做了居士,就把宅子外门做成了寺庙的模样。外头长廊上,那些佛像和偈语,也是他父亲多年收集来的心血。
“这画我买了。”
富商掏出一只金雕小狐狸,“你还有什么别的画都拿出来,我全买了,比市价高一倍。”
羽儿心想,看这家伙刚才的嘴脸,就不是个好人,怎么突然这么慷慨了?
“秋先生,”她好心道,“这画是您的家传之物,可不能随便卖给别人。
尤其是那些小人。”
“你说什么?”富商盯着羽儿。
“妹妹。”
小妾走过来,“一个小娘子家,又是独自出门在外,可不要惹火烧身哦……”
媚笑的眼角,闪过一道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