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是皇帝亲下的圣谕,八道司总司长陈云溟亲自带兵送进来的犯了谋逆之罪的顾也,狱卒们也不敢怠慢。毕竟他可是吴王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出这事,将来是要成为吴王的人。在大顺朝,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太祖立朝时定了规矩,皇帝永远是皇帝,四大王爷永远是四大王爷,这五个人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五个人,当然,皇帝为首。四王的地位,按照太祖训,是要高于皇子甚至是太子的。再往下,所有的文官只从开国功臣的后人中选,大顺朝是没有科举的。工匠的儿子便永远是工匠,农民的儿子生下来就也是农民,最为下贱的是前朝的贵族,没有名字,统称为“牛”,出生时给个编号,一辈子只能当奴隶。
除了“牛”,剩下的平民想要官爵,只有一条路,参军,无论去南边去北边还是去西边,只要你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便可按功封爵,只是,平民参军得来的爵位是不世袭的,倘若你儿子想要继续荣华富贵,哪怕你已经是最高军职“大将军”,他也只能去军中从最低级的步兵做起。
之所以定下这样不合情理的规矩,是因为太祖不想顺朝重蹈前朝的覆辙,推翻前朝“丰”统治的,便是以太祖李朝阙为首的五位白手起家手握重权的各方兵政使,这样的人没有世家大族的顾忌,没有背后利益集团的约束,当对权力的渴望到了那个巅峰,他们愿意为之冒险。为了大顺的基业,太祖宁可最有能力的人永远无法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也要保证能掌握权力的都是朝廷能信得过的。换句话说,有把柄在朝廷手上的人。
不过四十多年前,先帝好剑,朝廷便四年一次组织天下剑会,天下习武之人凭剑术分高下,位次高者同武将一样加一世高官厚禄,这又是后话了。
尽管并未得到上面的旨意,狱卒们还是给顾也安排了相对最好的牢房,也不敢粗声相待,给点饭食也都是他们自掏腰包去外面酒馆里买来的。他们心里清楚,单凭一封信要压死吴王,几率不是很大,如果跟这小吴王结下梁子,等他出去了,捏死自己便如同捏死蚂蚁,与其逞一时踩在小吴王头顶之快,倒不如好生伺候,若他出去了,自己最坏也不至于落到死路。
然而就算是条件最好的牢房,也不过一张石床,几捆稻草,所谓的条件好,只不过是相对比较通风,不至于过于潮湿阴冷。但比起简陋的条件更折磨顾也的是这狭小的空间以及手上的枷锁,这让生性爱极了自由的顾也不堪忍受。他越想倒如若不被冤枉,此刻的自己已经修好了给父王的书信,静静等待着上秦王府向鹿鸣提亲,也许此刻会向顾霜要上一匹好马,带鹿鸣去京城周围好玩好看的地方,也许会再碰到那个老乞丐,便一定向他再询问关于杨碧水的事。
然而此刻,脑子里所想的都是破碎的幻影,自己眼前只有狭**仄的牢房,他开始担心起父王,老梁,顾霜他们,不知此刻他们遭遇了什么样的为难。想到这里,他恨透了陷害他们吴王府的幕后之人。
这天牢不通光,也分辨不出白天黑夜,顾也只能凭狱卒送饭菜的时间来推断自己被关押了几日,尽管那饭菜已经比普通囚犯所吃食的好了百倍千倍,然而莫名其妙背上了叛国之罪,哪里又有什么胃口吃得下。
被关押的第三日晚,心灰意冷的顾也睡眼惺忪中突然问道一阵扑鼻的香味,还有熟悉的脚步声,他想的没错,是郑鹿鸣。
“鹿鸣?你怎么来了。”顾也急忙趴到了牢房边,双手扒住了牢房门。
“担心你。”郑鹿鸣隔着牢门伸手去摸顾也的脸,见他不过几日,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了,忍不住心疼得掉下眼泪来。
顾也一听见郑鹿鸣温柔的嗓音,以及她掉眼泪的可怜模样,也禁不住鼻子一酸,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贴着自己的脸,转念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反贼的身份,连忙后退,对郑鹿鸣说道:“鹿鸣,你是郡主,这腌臜天牢你来了恐对你们秦王府不利啊。”
“没事的,顾也哥哥,父王已经和他们打好了招呼,王兄也在门口候着,没关系的。”郑鹿鸣从身后拿出了食盒,说道:“顾也哥哥,我还没有学会做饭,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做了补身子驱寒的,你将就着吃,也不知道这几天你吃没吃东西。”
顾也原本想说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却见郑鹿鸣越说越难过,只怕让她更担心,只能强装笑意,答道:“狱卒们并未亏待我,我哪有吃不下饭的道理,我还等着皇上给我平冤呢。来,鹿鸣,你秦王府的饭菜给我尝尝。”
顾也从牢门空隙接过饭菜,大口咀嚼,竟真是三天来吃得最香的一顿。
郑鹿鸣见他如此狼吞虎咽,又心疼又欣慰,也不打断,直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擦了嘴,再慢慢说道:“顾也哥哥,你可知是谁害了你们?”
顾也愣了神,他哪里会知道。郑鹿鸣向身后看了看,确定了没有狱卒在附近,示意顾也凑近了耳朵,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是皇上。”她见顾也惊慌错愕满脸不肯相信的表情,知道他为人善良单纯,肯定未曾想过其中缘由,便又说道:“这三日父王一直在派人暗中调查,据那日进府的八道司府兵说,那害你身陷于此的信是由吴王府大堂内一精美礼盒中搜到,我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游千常那日送去的,是不?”
顾也大惊,想到自己吴王府向来不送礼也不收礼,那堂内的礼盒,除了那日游千常送的,还会有谁,恨自己当日只道他是赔礼道歉,又管他什么奇珍异宝,自己也定不会多看一眼,谁知道他竟如此恶毒,恨道:“竟然是他,我不与他计较他儿子寻衅滋事之罪,他却反过来害我?不对,这是游千常害我,鹿鸣,与皇上有何关系?”
“你这傻瓜,游千常城府颇深,为人谨慎,从官几十年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他至于为了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设此不成功便诛九族的大罪来与你吴王府为难?除非背后有人给他撑腰。”郑鹿鸣顿了顿,又说道:“这大顺天下,除了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又有谁能给他丞相撑腰来设计陷害你们吴王府?”
顾也虽单纯,也不是愚笨之人,经郑鹿鸣这么一解释,恍然大悟,完完全全相信了幕后之人却正是皇帝。却依旧疑惑不解,不解这皇帝好端端地为何要诬陷他们吴王府谋反。
郑鹿鸣见他依旧存疑,便又将那日马车内与父兄所讨论的“拔刺说”又给顾也讲了一遍,顾也听罢捶胸顿足,哀叹道:“那日太子离世,我数日为他感到难过悲伤,今日他皇帝却以自己的小人之心,要取我吴王府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郑鹿鸣好生心疼,自责自己讲了太多,也许该再瞒他几天,忙安慰道:“顾也哥哥,你别担心,父王正在想办法,我们秦王府这次一定与你们吴王府共度难关。”
顾也听她如此说,心里十分感动,轻轻唤了声:“鹿鸣。”那声音里饱含着对眼前这个冰雪聪明又温柔体贴的姑娘的浓浓情意。
“父王还说了,这件事一过,一定想办法着手安排我们的婚事。”郑鹿鸣含笑说道,牢房里的顾也听了自也万分高兴,似乎这是不幸中天大的幸运,似乎他也坚信秦王郑大敬一定有办法保下他们吴王府,即使对手是这个天下的皇帝。